即便隻是在外城行走,他們依舊忍不住歡欣雀躍。
“雖說是外城,不過我看也沒有哪裏不好。”施大頭拉着妻子,轉頭對四丫說,“你看,這路多幹淨,也不見便溺的人。”
四丫左顧右盼,果見偶爾從他們身邊經過的人俱是腳步匆匆,可見有活要做,她雖然不懂什麽大道理,但也知道人人都有事做的時候就不容易生事,少許多沖突口舌。
前方帶路的夥計終于在拐過一個彎後停下了腳步,他指着一扇緊閉的大門說:“就是這兒了,你家女婿平日裏這時候都不在家,也不知你閨女在不在,倘若不在的話,估摸着你們要等會兒了。”
施大頭忙說:“辛苦辛苦!”
夥計敲響了大門,沖内高聲喊道:“施美!你家人來了!在不在?!”
一時沒聽見回音,他又高聲喊了兩回,正要回頭說話,就看在街道的盡頭有一家三口正在向他們走來。
施美遠遠的看到熟悉的身影,她将女兒一把塞進阻蔔懷裏,拉起裙子發足狂奔。
“三姐!!”四丫眼尖,她也朝着施美的方向奔跑。
大姐扶着大媽媽,一手牽着秋實,隻能朝着施美的方向挪動幾步。
四丫撲進施美的懷裏,被施美緊緊勒住後背,兩人淚如雨下,施美松開四丫,看向不遠處的家人——她的眼淚遮住了她的視線,她隻能不斷眨眼,不斷用手擦拭。
到最後她竟然無法将眼淚擦去,隻能脫力的蹲下去放聲痛哭。
阻蔔抱着女兒,眼看着之前未曾謀面的嶽家人或是哭或是垂首拭淚,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下了一半,他吐出一口長氣,忙上前去幫着安撫。
“先進去吧。”阻蔔去開門,“家裏都準備好了。”
阻蔔推開大門,又去将已經哭得快暈過去的施美扶起來,招呼着嶽家人一起進去,他還沒忘了夥計,隻沖夥計說:“進來喝口水吧,正好把尾款結了。”
夥計就等這句話,他笑着說:“那就叨擾了。”
施美已經同家人抱成了一團,一個個叫過去。
“娘!!!”施美緊緊抱住娘,她張着嘴,眼淚鼻涕糊了滿臉,“娘!”
阿紅瘋瘋癫癫,此刻竟然沒有掙紮,隻是茫然的看着天,仿佛遊離于一切之外。
施大頭也忍不住落淚,他拍着施美的後背:“你娘前幾年就不好了……”
他不敢說阿紅是在施美被拖走後瘋的,仿佛說了,就成了施美的錯。
“先進去吧。”大姐勸道,“爹娘也累了,叫他們坐着歇歇。”
施美吸吸鼻子,她看向大姐,又發現大姐夫沒來,心裏就清楚了。
但她此刻也不問,隻緊緊拉着娘和大姐的手,牽着她們一起往裏走。
待進了院子,一家人也放了心——他們還擔心施美過得不好,姑爺是個壞性子的人,然而見了院子就清楚施美日子不差。
這院子裏牽了麻繩,挂着施美的衣裳,倒是男裝寥寥無幾。
還有石桌石凳,種着一棵果樹,甚至還有一個秋千。
雖說隻是一進的屋子,但有一間堂屋,兩間二房,還有一塊不小的空地用以存放牛車車廂。
“有玻璃!”兩個小妹妹跑過去,她們指着堂屋鑲嵌的兩塊玻璃,興奮到難以言表,“玻璃!四姐!是玻璃!”
她們在路上的時候得知玻璃是貴價物,不是富裕人家,哪裏肯花錢裝玻璃?
怎麽也想不到三姐家還裝得起玻璃。
阻蔔笑着推女兒的後背,叫女兒去同兩個小姨玩,自己解釋道:“不過是運道好,得遇貴人,才買得起這玻璃窗。”
施美此時也回過勁來,她笑着說:“如今的日子好過,咱們好好商量,興慶這麽大,容得下咱們一家人,反正咱們家在老家也沒地。”
剛說完,施美又忍不住拭淚。
女兒牽住施美的衣擺:“娘娘,不哭。”
施美彎腰将女兒抱起來:“妮,這是你爺奶,這是你大姨、二姨、四姨和兩個小姨。”
施大頭吓了一跳,忙說:“是外祖,外祖。”
施美:“爹!我男人是入贅,姓都改成了咱家的。”
阻蔔正給夥計結錢,也忙說,“是,早改了,如今叫施俊。”
施大頭瞪大眼睛:“這……這怎麽好……”
阻蔔笑道:“爹放心,我爹去得早,你隻當我也是兒子。”
施大頭頗有些無助的看向施美,施美也說:“我們三個在這興慶也沒别的親戚,爹既然來了,隻管把心放在肚子裏,他同家裏幾乎斷了親,以後也算有了家人。”
施大頭微微點頭:“原來如此。”
不過到底是第一回見,他也不好問爲何斷親,隻能支支吾吾地說:“家裏人多,要是床不過,在地上也能湊合,就是不知道這活好不好找。”
“要是成的話,我和你們大媽媽還是想去種地。”
施美:“不光是你們,在這兒,隻要有戶籍,大姐她們都能分地,隻是倘若分地,恐怕一家人不在一個村,非要在一塊,那就隻能咱都住城裏。”
“娘如今這樣,哪裏還能幹農活。”施美看着阿紅,她吸吸鼻子,“還是留在城裏,或許日子好過了,她就能慢慢好過來。”
“就怕去了村裏,那些不省事的欺負她。”
瘋子傻子,在以前的村裏隻要家人沒看住,被人悄悄欺負了連告狀都做不到。
施美:“好歹城裏巡邏的役吏多。”
施大頭糾結道:“農人沒地,那就是沒根……日後總得有個下葬的地方。”
農人忙活大半輩子,總是要掏光積蓄去買一塊地,買一口棺材。
施美還要再說,阻蔔使了個眼色,笑着說道:“就是要分地,那也是三個月後了,爹娘和姐妹們不必擔心,隻安心住着,平時也有些雜活幹,三月後再說這個不遲。”
“來來,爹娘都累了,喝點水,洗漱一番,咱們今日就不在家吃了,去酒樓,咱們好好吃一頓,給爹娘接風洗塵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