幾乎花費了一整天,夫妻倆才總算看中了一處院落,但要價也不便宜,二百八一個月,院中連棵樹都沒有,院門也不算大,要是真租下來,還得擴寬院門才能讓牛車進出。
但總歸還是便宜的,而且地方足夠,偏是偏了些,但左鄰右舍也都是有家有口的,沒有獨自一人的單身漢,這就叫阻蔔滿意了許多。
“到底還是有家有口的好,知根知底,要做什麽總得過過腦子。”阻蔔簽契書的時候沖牙人說,“我家有個妮子,可不敢叫她看到那些單身漢的德性。”
牙人忙說:“您這話就不對了,單身漢也有講究的,阮姐可不愛邋遢人,以前牆根總有人撒尿,如今可是瞧不着了,也就是一些爹娘不咋管的小娃娃,那尿味沒大人的沖。”
阻蔔:“……總歸不體面。”
“您先交一年的租子,還得再給我一個月的謝錢。”牙人說,“這可不坑您,都是這個價,牙人所都是定好的了。”
以前找牙人,給多少錢都沒個定數,各家都不一樣,像這樣明碼标價的可真不多。
“那我要是租一百八那屋,給您也是一百八?”阻蔔問道。
牙人點頭:“正是如此,這也是看客人,您想想,倘若是租一百八的屋子,本就沒多少錢,我也不能收人二百八。”
阻蔔想了想:“也有道理。”
雖說是一個月的房租,但這其中省了多少事?他初來乍到,換做從前,那就隻能在客棧先住下再去打探,倘若運氣好,能幾日内找到靠譜的牙人,再用幾日租了屋子,又花幾日布置屋子,花費也不比這一個月的租子少。
要是沒找到靠譜的牙人,被坑了錢,還不是隻能自認倒黴?
給足了錢,阻蔔就趁着天沒全黑,帶着妻女去了那剛租下來的院子。
“這院子比咱家的都大,屋子也好,你看那瓦,今年都不必撿了。”施美對新屋子很滿意,院子大屋子大,就是如今空蕩蕩的那也是好屋子。
阻蔔:“就是啥也沒有,要我說,不如住進客棧去,好歹能提桶熱水擦洗一番。”
施美不樂意了:“才買了羊羔,哪裏還有錢住客棧?不擦洗就不擦洗,明日去澡堂裏擦擦就成了,這屋子也沒落什麽灰,也還不冷,鋪層被褥就能睡。”
畢竟一家子就三個,夫妻倆中間擠個女兒不算麻煩。
“興慶還有澡堂?”阻蔔奇道,“這不是更北邊的東西嗎?”
施美得意道:“你問羊羔的時候我也沒閑着,如今内城澡堂多呢,咱自己燒水廢柴,聽說遼人貴族就愛澡堂,這不,咱老百姓也能享受享受貴人的東西了!”
“還有一件事。”施美側過身,“我聽市集裏的老農說,村裏的農先生今年叫他們留一畝地種土豆。”
“土豆?”阻蔔激動地坐起來,“可是咱們知道的那個土豆?”
畢竟是當過官的人,阻蔔在彌裏處得知過這個東西,且了解的比普通人多得多,知道這是海外的豆子,不怎麽挑地,且耐旱,輕易凍不死,還飽肚子。
但這還隻是存在于傳說中的東西,阻蔔怎麽也想不出豆子怎麽填飽肚子。
綠豆黃豆,哪怕做成粉條豆腐也填不飽肚子,隻能當菜吃。
“他們說長啥樣了沒?”阻蔔忙問。
施美:“問了,說是長得像芋頭,但不是芋頭的種法。”
她比了比自己的拳頭:“比我的拳頭大些,一個土豆上頭能冒不少芽,将有芽的切下來就能種了,一個土豆能取好幾塊種子。”
阻蔔:“隻種一畝嗎?”
施美點頭:“那老農說官府也沒多少土豆子,隻能一家分一畝地的土豆。”
“我看不止這個緣故。”阻蔔摸着下巴,“倘若讓農人全改種土豆,他們能把天鬧翻了!沒種過的東西,怎麽能拿來賭來年的口糧?”
“來年見着好處了他們才肯多種,沒好處,來年也不會太艱難。”
施美恍然:“原來如此,要不是咱們沒地,我也想種點,還不知道那外番的豆子究竟是不是長得像芋頭。”
“對了,他們村的女娃也分地了。”施美突然有些低落,“我要是在老家,是不是也能分到地了?”
阻蔔安慰道:“你老家在穎昌府,那還不歸阮姐管,你在老家還是分不到地。”
施美:“……”
這還不如不安慰呢!
施美抱着女兒,下巴抵着女兒的頭頂,郁郁道:“我老家的姐妹,如今不曉得過得什麽日子,給人當牛做馬,生兒育女,卻沒塊地,沒自個兒的根,倘若阮姐能把我老家也拿了,那多好,咱家不是農戶,我是享不到了,要是我老家的姐妹侄女能享,那也好。”
“咱家妮子是命好……”
施美歎道:“我大姐的娃,我侄女,還不是走我們的老路?”
阻蔔對未曾見過面的妻家大姐和侄女全然沒有感情,但妻子一提,他突然想到自己一家在興慶也沒個熟人,自己給老娘去信,老娘不肯來投奔自己,幾個妹妹也生了娃,不肯舍了娃過來,也不肯帶着娃和丈夫分開。
倘若妻家親戚肯過來,也不失爲在此地紮根的辦法。
更何況在興慶,女人的活也不難找,那牙人所就有不少女牙人,不用他養多久,就是找靠譜的商隊和路費比較艱難。
再說了,這也是好事,雖是親戚,但有了恩情也更好說話。
可阻蔔不肯此時對妻子說自己的盤算,就怕沒能成行,叫妻子空歡喜一場。
他鑽進被子,一手拍在施美的背上,輕拍着閉眼說:“睡吧,咱明兒還要早起置辦東西。”
施美抱着已經熟睡的女兒,慢慢閉上了眼睛。
施美難得做了個美夢。
她夢見自己還在老家,還是那個沒被拖走抵債的姑娘,她依舊赤着雙腳在田間亂跑,姐妹們在前頭喊她:“四丫!快來!分地啦!”
“咱們分地啦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