商戶本就是興慶人,幾代經商,到他這一輩的時候已然是千頃地裏一根苗,所謂的侄子都是遠親,甚至出了三代,兒孫通婚都成。
“到底不是我的種,一個個好吃懶做,待我嬌嬌也不親,我冷眼瞧着都是些沒心沒肺的蠢貨,恐怕一朝得勢,連自己親爹娘都不認了,倘若将家業交給他們,他們定是不肯照料我嬌嬌,更别說給我嬌嬌招贅,定是要吃我的絕戶錢!”
商戶說起這個便一腦門的官司,氣不可遏道:“原先我還打過将家業交給侄子的念頭,好歹是一個姓,總比給女婿這個外人強。”
“如今好了,阮姐的人入城做主了,哪怕我女婿不是個好東西,隻要錢握在我家嬌嬌手裏,生的娃總還是我家的姓,大不了借了種就離婚!”
阻蔔失笑:“老哥這就是氣話了,男女生了娃就是有了終身的聯系,倘若隻沖着借種去,不觀此人的品性,離了婚也是麻煩多多。”
商戶不重男輕女嗎?自然是的,但他更重的是“自己”的姓,不是祖宗的,而是自己的,都快五十了還在努力造娃,不就是圖這個嗎?
換别人早放棄了,恐怕已經抱了養子,要将家業交給養子繼承。
重“姓”重到了這個程度,自然也就不在乎男女了,隻要能生出孩子,就能延續姓氏,女兒倘若生的是孫女,那孫女就繼續招贅,這樣子子孫孫還是延續他的姓氏。
阻蔔雖然不是很懂,契丹人要麽姓蕭,要麽姓耶律,雖然還有幾個小姓,可來來去去的實在沒什麽說頭,但他一副格外懂對方的樣子,很是認真地說:“正是,老哥能掙些這樣的家業,可見有非常人的本事,都說龍生龍鳳生鳳,隻有親生的能繼承父母的本事。”
“你這話說對了!”商戶有些得意道,“我這個嬌嬌腦子随我,聰明!這才七歲,小學都畢業了!很讀了幾年書,老師都誇她是神童,讓我仔細培養,别耽誤了她。”
這個阻蔔是真懂了,他震悚道:“七歲就畢業了?老哥你不是本地人嗎?!”
興慶不是才歸阮姐管不久嗎?哪裏來的學校讀書?
商戶更爲得意:“經商什麽都不好,唯獨一點好,消息靈通,我這姑娘斷奶了我就派人帶她去阮地,能自個兒走路說話了就送去讀書,腦子可靈!五歲說話就頭頭是道,還跳級呢!”
“小學要讀三年,她兩年就讀完了!”
小學讀三年,阻蔔也是第一回知道,他忙問:“老哥,我沒見識,可也不肯耽擱我家妮子,待她能自個兒在外行走,我也要送她讀書去,但不知道這讀書要講究什麽……”
商戶最愛和這樣沒見識的人聊這個,更好賣弄,他清清嗓子,拿腔作調:“咱們興慶的學校還沒開起來我不清楚,不過阮地的學校嘛,那可是比以前私塾好多了的地方,小學不收學費,但隻讀三年,三年能教會娃娃們認字和簡單的算數。”
“也就比掃盲強上一點,不過對百姓家的娃娃來說也夠使了,看看公告欄,看得懂農書,做小生意也能做點簡單的賬本。”
“讀完了小學,那就是中學,中學讀四年,這是要交學費的,但也不算貴,一年八百多,哪怕是農人,兩口子節省一些,總是供得起的。”
“這中學讀完了,就看娃的本事了,想當吏目的就去考吏目院校,想學機械的,就去考機械學院,都是分門别類好了,隻用挑個想幹的去學技術。”
阻蔔興奮道:“這個好!有門手藝,在哪兒都餓不着!”
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:“吏目也要上學?教什麽啊!”
商戶哈哈大笑:“我沒讀過,也不曉得呢!不過吏目院校是畢業最快的,一年就能畢業,不過考上了也不定去能當吏目,還要再去當地考。”
“你是不知道,以前缺吏目,識得幾個字就能考,考完就能當,如今考吏目的人多了,這才弄了個院校出來,說到底還是老百姓以爲甭管大官小官,隻要是個官就行,一年倘若有八百個中學畢業的,六百個都在考吏目,照這樣下去,豈不是人人都當了吏目?”
“如今當吏目有了兩道關卡,且要花費許多時間,老百姓這才要想一想自家兒女到底幹啥更好,日子不寬裕的,自然是早點學了技術出來掙錢。”
“不過農戶人家,還是隻讓娃娃讀完小學,認識一點字,能記個賬,不當個睜眼瞎就成,還有一點,就是小學不收學費,但凡不窮到底,要點臉的人家,總不至于叫别人曉得自己連娃娃的口糧錢都出不起。”
“再說了,六七歲的娃,在家也幹不了啥活,地裏的活指望不上他們,以前是叫他們帶弟弟妹妹,不過如今育兒所多了,許多村裏都有,農忙的時候還是村裏支錢,這便宜誰不願意占?”
阻蔔真心實意道:“還是我運道不好,倘若我是個漢人,在阮地過日子,恐怕我這妮子如今也能識得兩個字了。”
他和妻子是預備着到興慶上掃盲班的,兩人都是文盲,他會說漢話,但實在不識漢字,要是他在阮地,那就早早上過掃盲班,在家也能教妮子學幾個字了。
“哎!話不是這麽說的,你不是入贅了嗎?一個女婿半個兒,你也是半個漢人了。”商戶眼看着要入城了,也不好再說,他拍拍阻蔔的肩膀,“老弟,聽我一句話,以前的老日子不能過了,咱們身段要靈活,我們這一輩人是不成了,還是得指望娃娃們。”
“如今讀書不像以前那樣難,送她們讀!”
“我家嬌嬌就算要讀二十年,我也供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