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興奮的人群中也有人低頭垂淚。
有些人,比如馬二,早在許多年前就知道阮響的目的。
而還有許多人根本想象不出沒有皇帝的世界會是什麽樣。
畢竟千年來無論皇權強弱,人們總是需要一個皇帝,否則哪裏來的挾天子以令諸侯呢?
皇帝代表的不僅僅是個人,他代表的太多了,多到沒人在乎皇帝長什麽樣,年紀大小,性格如何,能力強弱,隻要有個人待在皇帝的位子上就行。
阮響也難得耐心溫柔,她在掌聲漸歇後說:“今日如何,将來也會如何,百姓不需要皇帝,百姓需要的是官吏各司其職,百業興盛,老有所依幼有所養——皇帝做不到,但我們可以做到。”
“不是你,不是我,是每一個人,我們可以做到。”
“倘若我的繼任者要恢複帝制,要重當皇帝,那麽我希望有人繼承我的遺志,推翻他,鞭撻他,鄙夷他,老路是走不通的,既然已經找到了新路,就不要再回頭。”
台下衆人仰頭看着阮響,他們目瞪口呆,幾乎不敢想象阮響會有繼任者。
不過他們轉念一想,阮響如此年輕,當阮響需要繼任者的時候說不定他們已經死了,這麽一想,他們心裏便好受了許多。
阮響把喇叭還給了文宣部的部長,在朝台下微微點頭後阮響就走回了自己位子。
話雖然是這麽說的,但阮響也很清楚,一旦有人要恢複帝制,靠如今跟随她的這些人,恐怕很難撥亂反正。
畢竟要恢複帝制的人,一定也是此時跟随她的其中一個,倘若能成事,就一定拉攏了這批人。
她真正指望的還是百姓,是如今正在經曆掃盲,掃清迷信的百姓,隻要百姓不服皇帝,就永遠有糾正的餘地。
坐在人群的玲珑緊抓着上司的手,她畢竟是役吏署的人,也上過長時間的政治課,心裏也知道阮姐讓他們讀書,學政治,就是要從根子上将“家天下”消滅殆盡。
然而當阮姐真的當着這許多人的面說出她不會當皇帝的時候,玲珑的心裏還是空落落的,一時間竟找不到舌頭,不知自己該說什麽。
皇帝是什麽呢?是真龍天子,是昊天上帝的兒子,因爲有他,上蒼才願意對人稍稍憐憫,才會讓農戶豐收,讓織娘織出更好的布,讓外邦不能肆意淩虐漢人——皇權有時就是神權,皇權和神權甚至是統一的。
皇帝就是昊天上帝在人間的化身。
所以阮姐才要下這麽大的功夫開啓民智,不斷的打擊迷信。
否則人們相信神,就一定會信皇帝,愚昧的相信必須要有皇帝,否則自己就要經受生生世世的苦難。
馬二也聽得心潮澎湃,不過她比阮響大七八歲,她大約會死在阮響前頭,當不成繼任者,也監督不了繼任者。
但這樣也好,她的年紀不大不小,有生之年她和阮響都可以精誠合作,不會彼此生疑。
文宣部的部長在阮響離開後拿着喇叭愣了許久,在緊張得輕咳幾聲後才說:“諸位,還請移步後院,曆時近一年,土豆紅薯玉米都已有了收獲,今日正是諸位查驗成果的時候。”
作物在大會之前阮響就已經看過,自然就不會再去看熱鬧。
在衆人動身前往後院的時候,阮響則是帶着勤衛兵回去府衙繼續處理公務。
“産量與我原先想的還是有很大不同。”阮響在離開前同馬二說,“不過畝産也能維持在八百斤上下,倘若精耕細作,土地肥沃,也能上千斤。”
馬二喜笑顔開,她雖已經知道土豆的畝産,不過再聽一次仍舊熱血沸騰。
北邊不比南方,南方水土豐饒,供得起達官顯貴一日三餐的白米,北方的許多土地貧瘠到根本無法種植産量稍高的作物,他們這邊稍微好點,遼國那邊更慘,不依靠宋國的糧食,根本喂不飽那麽多百姓。
土豆紅薯,自然是沒有白米好吃的,也沒有白面養人,可它能吃,能填飽人的肚子,隻這一樣,就足夠北方人歡欣雀躍了。
畢竟如今雜交水稻還沒見什麽成效,想要稻子的産量上去,恐怕還要等十幾年或者幾十年,而這期間,百姓都是得吃飯的。
馬二:“一畝地能産八百斤,一個壯年人倘若吃不上什麽肉,那一日所需就得近兩斤,這樣算下來,一畝地一年能養活一個成人,如今鐵器的價格下來了,倘若有牛,那壯年人能種近五畝地,這樣下來,一個人一年的出息能養活一家人。”
而一個家庭,自然是不可能隻有一個壯年人的。
“比起玉米,還是土豆紅薯更适合咱們這邊種。”馬二,“聽說種那玉米耕地得耕透,一遍不能成,且結穗的時候得多澆水,不如土豆紅薯好種。”
阮響:“也不能隻指望百姓耕地,到底還是要指望咱們動起來。”
不過如今适合大片開墾的土地還是少數,按阮響的計劃,今年年底就應當定址,雇傭願意種地,卻不願意自己承擔風險的百姓成爲職業農民,每月固定報酬,年底按當年的産出給予獎金。
成規模,有規劃的進行耕種。
這些糧食自然不會直接流入市場去和普通百姓争利,大部分要作爲糧食儲備被裝進官府的糧倉,一旦哪一地有災荒,赈災的糧食也是優先從這裏出。
馬二也知道阮響的計劃,但也知道推行的困難——
畢竟農人已經習慣承擔耕種的風險,并且也會害怕成爲職業農民其實就是淪爲皇莊的佃戶,給官府辦事不餓死就不錯了,得利簡直是想也不敢想。
馬二想了想:“這事阮姐心裏應該有數,人選倒是不難挑。”
“第一批種子已經運出去了,就看明年的收成,明年收成好了,百姓自然肯争着種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