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王廠長,您多擔待,宿舍的條件确實一般。”文書小聲告罪,“馬主任不許官吏肆意享樂,平日管得嚴了些。”
麥兒倒是不嫌棄,反倒說:“這裏很好,馬二管得也不嚴——倘若官吏都穿绫羅綢緞,住寬敞大屋,百姓就要遭殃了。”
文書忙說:“是是,還是王廠長高瞻遠矚。”
麥兒微微搖頭:“按理來說,你官職比我高,不必這樣小心,我即便與阮姐有幾分私交,但私交是私交,公事是公事,倘若我違法犯罪,阮姐也絕不會輕輕放過,不必這般小心。”
文書苦笑道:“也不是小心,不過是這些日子外地官員來得多,習慣了,我雖說官職高,但也沒什麽實權,不體貼一些恐怕得罪人了也不知道。”
“官場啊……” 麥兒歎了一聲,唏噓道,“好在我不做官,做個廠長倒是輕松,沒什麽勾心鬥角。”
“人有私心。”文書,“好在如今吏治清明,多是些口舌之争,待得律法更爲完善,吏治估摸着能更爲清明。”
麥兒自然是有官職在身的,畢竟能主管礦山的都是官衙裏的人,沒個官職也說不過去,不過大多都是閑職,職位高低也沒什麽實權,也隻是升職之後報酬多上一些。
礦山裏的人際關系也簡單,畢竟人人都忙,就是個小組長,那都要忙着組織生産和寫彙報,時不時還要去别的礦山學習交流。
麥兒這個曾經的農女文盲,如今也寫得一手好字了——不過是用竹筆,毛筆字她沒有從小練,如今練來歪歪扭扭,叫人不忍直視。
在太原,麥兒沒幾個老相識,趙宜她們還沒到,麥兒就隻能和陪同她的當地人在太原逛一逛,但也如她所說,活到這麽大,其實她根本沒有進過大城,沒見過什麽世面。
陪同者是個年輕的小姑娘,倒不在官衙裏任職,而是個專業的伴遊。
“常有外地的夫人小姐過來,她們比咱本地人矜持些,不肯讓男伴相随,便花錢請咱們來陪遊。”小姑娘有着一張圓臉,杏眼厚唇,笑起來十分可親,她興緻勃勃地說,“您看這條街,以前不過是個小巷,擴寬了之後便多了這許多店,這一家賣得是從五通縣運來的香露和皂子,這皂子可是桐油做的,就是用了以後有些澀,倘若您手裏錢夠,不如買肥油做的皂子,用着潤。”
“還有沐發液,那個是無患子做的,放了香露的貴,用起來也不比沒放香露的好,要我說用普通的就成。”
麥兒微微點頭,其實這些東西礦山也有,礦山雖然不怎麽與外界接觸,但該有的都會運過去,礦工們的日子雖然累,但也算不上有多苦。
尤其即便如今,礦工的收入也是極高的,哪怕是犯人,每個月都能收到一筆報酬,不會有生意人放過這個機會。
不少輕罪的犯人,在幹夠時日後還會主動請求留下來幹活。
“還有頭油,不過如今用頭油的人少了,就是用,也不過是在發梢抹上一些,好叫頭發梳得更容易。”小姑娘看麥兒皮膚粗糙,又建議道,“姐姐不如買些面霜,最好買羊油的,潤膚最好。”
麥兒笑道:“這就不必了,就是此時養好了,回去照舊。”
小姑娘好奇道:“姐姐是在哪兒高就?看您的樣子定是有大造化吧?”
麥兒:“不過做些繁雜小事,大造化卻有,能無災無病活到如今,算不算有大造化?”
小姑娘:“姐姐可真會說笑,不過也是,無病無災就是好事,像我家,我娘得了消渴症,月月都要花不少錢買消渴丸,哎,這病治不好,人隻能常年吃藥。”
消渴症在民間叫做富貴病,窮人很難得上,而小富人家一旦得上,治就要因病返貧,不治就得等死。
“我家不是什麽富貴人家。”小姑娘忙解釋道,“不過這幾年才過上好日子,我娘愛吃肥肉蘸白糖,這才得上了消渴症,如今月月吃消渴丸,肥肉白糖也不敢吃了,隻能吃些糜子高粱,人消瘦了許多,好在沒有爛手爛腳。”
麥兒忽然想到:“我記着如今醫院收錢不高,尋常百姓應當負擔得起?”
小姑娘歎道:“如今這消渴症雖然棘手,但得的人并不多,那消渴丸的價就下不去,到底是我家運氣不好,不過好在掙錢的路子多,我要是每月能陪遊六回,家中就輕松許多。”
原來在太原,陪遊竟然還是個得競争上崗的工作,比如小姑娘這樣的,她還得上學讀書,隻能趁着休息日陪遊,但窮學生不止她一個,加上陪遊的要求低,門檻矮,恐怕陪遊的人數都比遊人多了。
“如今當陪遊都要考證了,得家世清白,又知曉些太原城内的舊物典故,知道每條街過去什麽樣,有哪些由來,口舌也得清楚。”小姑娘慶幸道,“好在要考證,否則還真不容易找活。”
“考證也好。”麥兒說,“否則什麽人都能幹,烏煙瘴氣也不好。”
兩人雖說的同一件事,但看的角度卻不同,在小姑娘看來,考證是爲了減少陪遊的人數,讓陪遊這個活不至于很快落寞下去。
但在麥兒看來,陪遊是個油水極大,又容易滋生私下交易的活,不說别的,但是年輕貌美的男女借着陪遊的名義賣淫,這怎麽整治?畢竟一直待在一處也有了合理的理由,交易的錢大可以說是給陪遊的報酬,報酬爲何那樣高?有錢的大老爺老夫人願意給打賞,你管得着嗎?
考證雖說也不能完全杜絕,但不僅可以限制人數,還能讓抓捕處罰變得合理。
規範起來以後,給多少錢就是固定的,多的無論多少,不解釋清楚休想從役吏署出去。
麥兒感歎道:“這回出來,真是見了世面了。”
治國不易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