耶律興甯冷笑道:“竟然還真有人以爲,一個平民女子登上如此高位,能真的隻靠柔善品性,倘若如此,天下手握權柄之人應當都在吃齋念佛,好日子過久了,眼裏哪裏還能看到危險。”
大京裏的官員,大多都原因阮響是個如傳聞中一般的女子。
哪怕威脅近在眼前,他們都像是蒙着眼睛拉磨的驢。
可他們真的一點都沒察覺嗎?
未必吧,隻是她能帶給他們的好處更多,于是他們甯願相信她是個柔善的漢女。
畢竟他們渴求權力,渴求的也不過是高高在上的享受。
而她能帶給他們更多。
除了人以外,但凡是能讓權貴享樂的東西,她的商人都能源源不斷的賣到大京。
不知有多少高官收受了她贈與的金銀,原本捉襟見肘的家底,突然就變得富裕了起來,所能得的享受甚至不亞于皇帝。
耶律興甯臉色難看——他看出了她的威脅,看到了她的野心,可他能怎麽辦?
正因爲他看出來了,所以更清楚其他人不是真的傻,隻是爲了好處可以裝傻。
遼國内憂外患,這不是近年的事。
宋朝的朝貢已經融化了遼國君臣的骨頭,這些年契丹權貴還有幾個能騎馬彎弓?早就養出了大肚子,恐怕他們甯願死在美人的肚皮上,都不願意再去戰場拼殺。
更何況如今當家做主的都是從未上過戰場的權貴子弟,不再是當年那一批能躍上戰馬打天下的人了。
人都怕死,擁有越多的人越怕死。
随行官員發覺耶律興甯臉色越發難看,小心翼翼道:“大人……她說的其實也有幾分道理,稅收……已經好幾年沒收齊了,朝廷沒錢,且宋人的朝貢越來越少,近兩年幾乎沒有,再這樣下去,不等外敵打來,各地先要造反。”
“宋人的朝貢爲什麽進不來!”耶律興甯突然吼道,“正是她的手筆!”
“邊關各處,怎麽早年不打?自從她的酒進了大京,邊關戰事不斷,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見,這事同她脫不了關系!”
随行官員默不作聲,他知道耶律興甯隻是發一時的脾氣。
大遼皇帝早已不像當年,權貴們驕奢淫逸,哪裏還肯聽皇帝的話?
宋人的朝貢漸漸斷了,但享受早已成了習慣,權貴們要美酒美人,要绫羅綢緞,要柔軟的棉被,要茶葉熏香,這些東西皇帝給不了,錢才能給。
皇帝又有多少錢?無論國庫内庫,都得指望各地稅收。
可契丹本就不像漢人王朝,不僅有南北宰相,大部族外還有小部族,爲了各部族不鬧事,權力早就下放了,小部族也能設大京朝廷的官職,一旦大京有了變動,往年聽話的小部族立刻翻臉,要麽哭窮,要麽隻當沒這回事。
錢啊……
酒娘子有錢,在他們看來,她可能比宋人還要有錢。
而且她是個女人,她的威脅總是要比宋人皇帝小一些吧?
畢竟漢人還有後宮不許幹政的規矩,連皇帝的妻子想插手朝政都不行,更何況一個平民女子?
都是服毒,服酒娘子這顆毒藥,毒性大約會小一些。
“大人……”随行官員斟酌着說,“畢竟是大事,還是早些給大京去信,請陛下決斷。”
耶律興甯怒容消散,他脫離般地靠在椅子上,雙目無神的望向窗外。
“陛下……陛下又能怎麽辦?貴族們會同意的。”
“興慶交不上什麽稅,且不是割地,交給酒娘子,她能帶給他們的好處更多,更何況酒娘子在貴族身邊不是沒有安置幕僚,這些幕僚會說服貴族的。”
明明她的野心不加掩飾,就擺在明處,可這個陷阱太甜美了,甜美到貴族們明知是陷阱,還是會不斷往裏跳。
就像那些幕僚,他們也不加掩飾,人人都知道他們從清豐太原而來,可依舊被貴族們奉爲座上賓,他們是誰的人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們能帶來什麽好處。
耶律興甯歎道:“漢人說的對,生于憂患死于安樂。”
“遼人的好日子過得太久了,久得都忘了我們的祖先曾經過着什麽樣的日子。”
随行官員:“不過我聽酒娘子的語氣,她恐怕不會在夏川停留太久。”
“我派人打聽過了,聽說她要回去參加什麽表彰大會,這是漢人的慶典嗎?以前從未聽說過。”
“不過即便興慶的事暫時沒定,也要把夏川的文書簽了。”
“酒娘子承諾的……”
阮響可給夏川出了個遼國不能拒絕的價碼。
隻要她拿到夏川,遼國的貴族們就能拿到五年不費一分一毫的美酒,這五年内還能拿到夏川的稅收,以及遼地貴族的商人們,兩地來往做生意不必交稅。
這裏頭的利潤空間太大了。
出行前,随行官員得到的命令就是無論如何,都要親眼盯着耶律興甯簽下文書。
畢竟耶律興甯清名在外,算是遼國難得的廉潔官員。
耶律興甯看着這個随他一同離開大京的年輕官員,他心中的那塊巨石狠狠懸高,在一陣啞然後,他終于嘶啞道:“你也一樣……你也一樣……”
随行官員低着頭,他能當上這個官,全靠大貴族的支持。
他知道自己在爲誰做事,也知道自己該回報誰。
耶律興甯閉眼:“我會簽的,明日,明日就簽。”
“割地……”耶律興甯突然笑道,“不知道是不是有朝一日,大遼也會賠款。”
随行官忍不住提醒道:“大人,不是割地,酒娘子給出那麽高的價,不算割地,日後也不會賠款,隻等國庫緩過勁來……”
“謊話說久了,自己都信了。”
“你看她的樣子,像是能等國庫緩過勁來嗎?”
“恐怕即便她說了,她自己都不信。”
“隻有你們信了。”
“不……隻有我們信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