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此,他才能坐到宰相的位子,可惜家族子弟良莠不齊,外加近年來遼國内憂外患,家族的勢力大不如前,整個家族隻有他還身居高位,因此不得不親自跑這一趟。
阮響在見到耶律興甯的時候也有一些驚訝。
畢竟她以爲能坐到宰相位子上的人,起碼也要四十多歲。
但耶律興甯看着才三十許人,且他沒有蓄須,下巴光潔,看着也并不粗犷,比起遼國宰相,更像是宋地的文人。
耶律興甯大約也沒料到她如今年輕,在看向她的瞬間不自覺瞪大了雙眼。
不過兩人都很快收斂了目光。
耶律興甯在簡短的思考過後,起身向阮響行禮,而阮響隻是點頭回應,沒有回禮。
但帳篷裏的所有人都視而不見,連耶律興甯都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。
畢竟兩人的地位并不對等,遼國的地盤大,但耶律興甯隻是宰相。
阮地的地盤小,可阮響是手握強權的統治者。
最重要的是,此時此刻,是阮響占據上風,是遼國居于人下。
“不必客氣,坐吧。”阮響指了指椅子,“隻叫我阮響就是,不用叫什麽陛下,我尚未登基,也尚無登基的打算。”
耶律興甯從善如流,他坐下後平靜道:“是,外臣小字乙辛,阮姐随意。”
阮響忽然想起來:“乙辛這個名字倒是常見。”
她記得有個叫蕭乙辛的奸細,如今仿佛立下了不少功勞。
耶律興甯:“乙辛在我們契丹的意思是長壽。”
“寓意很好。”阮響笑了笑,她倒不急着和耶律興甯立刻簽好文書,反而饒有興緻地問,“耶律宰相隻帶了幾個屬官,倒是從容。”
“不敢。”耶律興甯望向阮響的雙眼,仿佛在說,即便此時他處于劣勢,卻并非屈膝侍她,他是遼國的宰相,自然有契丹人的傲骨,“阮姐有神兵利器,我們契丹人也絕非宋人那般的軟骨頭,夏川并非什麽要地,我大遼皇帝陛下也不過是憐憫夏川百姓生存艱難。”
“憐憫……”阮響,“這個詞用的好,皇帝憐憫百姓,說來倒是大義。”
耶律興甯聽出了阮響話語中的譏諷,但他充耳不聞,表情沒有任何變化,甚至連語調都一如之前那樣平和:“外臣奉我大遼皇帝的旨意,盼夏川百姓能休養生息。”
“耶律宰相,我來同你算筆賬。”阮響的指尖輕點桌面,“從我的人進入夏川至今,夏川的糧食由我運送,這些年花費不小,你應當有數。”
“我的商人到夏川做買賣,被劫掠搶奪不勝枚舉,損失極大。”
“死傷的吏目也有名單,都死于夏川原本的官吏之手。”
“如今你大遼皇帝道一句憐憫,我的損失便皆不算數了?”
耶律興甯:“時局動蕩,非人力能改。”
阮響笑道:“一句話的事,就要抹平我的損失?”
“阮姐大可以不要夏川。”耶律興甯突然說,“此處并非要地,也不産糧,百姓愚鈍,山匪叢生,可既然你要,自然要冒風險,天底下向來沒有白掉的餡餅。”
阮響看着耶律興甯的雙眸,突然大笑:“哈哈哈哈……好!宰相大人直人快口,是,我既然要這塊地,自然要付出代價,不過我的代價已經付了,遼國的代價呢?”
耶律興甯:“夏川這塊地,還不夠麽?”
阮響微微搖頭:“不夠,夏川我要,興慶我也要。”
耶律興甯呼吸一窒:“這……這與之前說的全然不同!我敬你年少有爲,喚你一聲阮姐,可你要知道,如今這兒還是我大遼的地!”
“我大遼不似卑宋,從不肯屈膝侍人!”
阮響:“哎,耶律宰相不必這麽生氣,你看,興慶也不産糧,沒什麽産業,我也不需要如今就簽文書,隻要我的人進城代管就是,倘若你們遼國緩過勁來,興甯我自然雙手奉還。”
“代管?”耶律興甯神情茫然。
“我的人要經商。”阮響端起茶杯,“比起夏川,自然是興甯更好,興甯四通八達,幾座城的交彙之地,選夏川不過是不得已,我也知道,遼國也看重興甯,讓你們将興甯給我也有些強人所難。”
“既然如此,不妨各退一步。”阮響,“興甯還是遼國的地盤,隻是我的人代管,稅收自然還有遼國的一份,美酒茶葉,這份買賣獲利多少你心裏應該有數。”
有剛剛阮響兩地都要的虎狼之言,代管竟然都顯得柔情默默了。
耶律興甯輕抿嘴唇,他知道阮響要什麽,就像如今的夏川一樣,日子一久,興甯人還會記得大遼皇帝嗎?恐怕不必她提,興甯人自己都要改弦易張。
人人都能看出來,這是陽謀。
可朝廷會答應嗎?
恐怕是會的……
美酒茶葉,這些東西能換來多少金銀?恐怕朝廷裏的貴族們隻會争論由誰來監管興甯。
國力式微時,人人都想着怎麽往自己的荷包裏塞錢,耶律興甯都知道,國中幾個大貴族,甚至将自己的幼子送去了阮地,倘若遼國興盛,他們的幼子隻是過去暫居,倘若阮地興盛,他們将來也有退路。
阮響:“我如今沒有同遼國爲敵的打算,你們也知道我是怎麽對宋國的,如今我肯坐下來和你談,沒有直接出兵,已經算是給足了你們尊重。”
“如今沒有,将來未必沒有。”耶律興甯緊盯着阮響。
阮響喝下一口茶:“耶律宰相爲何不往好處想想,倘若你遼國再興盛世,難道還會怕我這個不過手握幾座城的人?身爲宰相,對本國卻沒信心,這樣可不好。”
“更何況這件事你恐怕拿不了主意。”
“不過我也不逼你,簽完了文書,等你回到大京,不妨問問你大遼皇帝,興甯作價幾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