雖說四年時間,放以前什麽都不會變,街坊商鋪,那都是幾年十幾年才會有變動,可青州不同,簡直恨不得一日變三變,這才四年,她竟然就有許多話聽不懂了!
好在船員裏不少人都是青州本地人,爹娘親戚過來探望陪床,明枝就提溜着小胡床,跑去找船員爹娘攀談。
“乖兒,看娘給你帶的啥?親手給你做的餡餅,放了足足多的油和肉。”婦人一臉心疼得看着躺在床上的兒子,看他瘦得都脫了相,還要忍着面帶笑容,免得引旁人也哭。
好在船員的精神頭還不錯,強撐着坐起來:“那我得嘗嘗,出海這幾年就想這一口。”
待這一家人互述了久别重逢之情,明枝才很有眼力的湊過去,不動聲色地加入了他們的閑談。
“你二妹妹讀書不成,好在腦子精明,算賬倒是不錯,如今不讀書了,跑去錢陽縣做買賣去了,你四弟說是要種姜,這不是胡鬧嗎?姜都是南邊買的,沒聽過咱們這兒也能種的。”
婦人絮絮叨叨:“好在老家的地沒退,親戚也多,你四弟回去了也有人搭把手。”
“你這回回來了,以後就别出去了,在家千日好,出門萬事難,這道理你現在曉得了吧?娘跟你說,踏踏實實在青州找一份工,相看個姑娘,成家立業不就都齊全了?”
船員不開口,明枝倒是很熟稔地搭話道:“大娘,聽說火車要通了,往年坐牛車六七日的路,火車一日半就能到。”
婦人愣了愣,然而思路一被打斷就續不起來了,她看着明枝的氣色,立刻知道這姑娘與自家兒子一般,都是遠渡重洋回來的人,笑容都變得親切了許多:“說起這個——真是阮姐使了仙法!不用畜生,那車自個兒就能動!”
蒸汽機多數是在大型工廠裏用,民間作坊和百姓日常是見不着的,對他們而言 ,蒸汽依舊屬于仙力的一種。
明枝好歹見過蒸汽機,大船下面就有,穿越無風帶的時候全靠那台蒸汽機和人力。
“哎喲!鋪設那個軌道才掙錢!”婦人興緻勃勃,“可惜隻要年輕人,還得讀過書,看得懂圖紙,這門檻可高,而且以後各地都要鋪上,簡直是财神爺坐家裏了!”
婦人十分惋惜:“要不是隻要年輕人,我早跟娃他爹一起去了,幹個一年,家裏能起兩間屋,還能買半頭牛。”
船員突然說:“這麽說,二妹妹以後回家也容易些,從錢陽到青州估計要不了一天半吧?”
“那要不了。”婦人想了想,“就三個多時辰,一閉眼的功夫就過去了。”
婦人:“就是不知道多少錢一個人,坐火車是要買票的。”
“應該比牛車貴得多。”婦人搖頭道,“要是這樣我可舍不得,慢點就慢點,也沒什麽急事,過年的時候團聚一番就罷了,跑來跑去的我也心疼。”
明枝此時已經坐定,她好不容易逮住一個能長聊的人,又問:“那這幾年北邊沒鬧事?”
“能鬧什麽事?”婦人不當回事,她一臉輕松,“有阮姐在,哪個敢來打咱們?再說了,他們如今還得靠咱呢?咱們守着關不讓過,他們的糧食哪裏來?”
“不過從南面逃來的人更多了。”婦人說起這個,不由歎氣道,“沒法子,種出來的糧食交完稅和地租,自家不夠吃,還得賣一些去買鹽和針線,幹一年活,倒欠地主一大筆,借了印子錢就是利滾利,一年多過一年,不逃能咋辦?”
“不逃就得自賣自身去給地主老爺當田奴,幹活就圖口飯。”婦人。
明枝一愣,她好歹上課的時間比别人長,此時立馬詢問道:“南人北逃,地怎麽辦?哪裏有那麽多人手種地?今年秋收咋辦?越冬的糧食……”
“什麽時候開始的?”
婦人聽得莫名,隻聽懂了最後一個問題,便隻回道:“去年就開始了吧?咱們青州來的最多,現在外城都快比内城大了。”
“糟了……”明枝站起來。
南邊水土肥美,一直是産糧最多的地方,别說遼國,就是他們,也基本是靠南邊的糧食供應,可糧食不是憑空變出來的,不是在土裏撒一把種子就能收獲。
要給遼國送糧,要被他們買糧,南方朝廷能做什麽?隻能不斷壓榨農戶,提高農稅,甚至強行征糧,百姓活不下去了,隻能出逃,糧食收上來的更少,又隻能進一步壓榨農戶。
這樣下去……
明枝怕南邊沒有崩潰,他們這邊就先斷糧了!
可是他們帶回來的番薯苞谷真的有用嗎?能适應這裏的水土嗎?真的高産嗎?他們還有多少時間?一年?兩年?
明枝的指甲陷進掌心的肉裏,她不算告訴自己,沒事,不會有事的,阮姐早就算到了,否則不會派他們出海。
但是哪怕一點,一點點可能回到過往生活中的可能,都讓明枝恐懼得全身顫抖。
“姑娘,你抖什麽?”婦人被明枝突然的舉動吓了一跳,忙扶住她的胳膊安撫道,“受驚了?還是餓了?我去給你叫人。”
明枝忙搖頭:“不不不、大娘,我沒事。”
“我就是在想,南面來了那麽多人,糧食還夠不夠吃。”
婦人:“夠的吧?這都多久了,也沒見糧鋪漲價,反正糧鋪不漲價,咱們就不用愁。”
明枝歎了口氣,糧鋪漲不漲價,不是糧鋪說了算的。
要不……她去申請試種番薯苞谷?她也是農家女出身,耕地堆肥不在話下,更何況她還親眼看見過這幾樣東西生長的環境,又讀過書,論懂的道理也不比農先生少。
找件事做,總比幹着急來得強。
而此時,被清洗幹淨,沒有腐壞的番薯苞谷,正擺在阮響的案頭。
阮響看着好不容易被下屬們挑選出來的土豆——
也已經發芽變綠了。
可想而知,在第一批土豆收貨之前,除了她以外,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土豆是什麽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