婉青忙放下剛拿起來的碗,大步跑了出去。
她推開門,看見蘭舟站在門口,眼眶和鼻頭都泛紅。
“咋了?”婉青細眉一挑,“誰欺負你了?你同我說,我告老師去!”
蘭舟擺擺手,她吸吸鼻子,細聲細氣道:“不是……是老家的親戚投奔來了,我兩個表妹,連身能入眼的衣裳都沒有,你有不穿的衣裳嗎?借……借我兩件,等給她們買的新的就還你。”
“投奔來了?”婉青吓了一跳,忙把蘭舟拉到一邊去,“北邊這是咋了?這兩個月逃過來的可不少,城外新搭了不少棚子。”
不是逃來的都有親戚可投奔,多數隻能拿到臨時的身份憑證,先搭個棚子去找個活,好在如今各個廠子和作坊都缺人,隻要不是缺胳膊少腿,都能找到活,等掙了些錢便在入冬前租間屋子,畢竟冬天可不能住棚子。
隻是來的人越來越多,能租到的屋子越來越少,常常一間小屋都有好幾家人搶,價也越來越高。
官府便在城外劃了一塊地,叫人在城外修起方方正正的屋子,沒院子,但這樣修着快,也省地,聽說到時候租金都便宜,隻要是窮苦人家都能租。
但隻要是在城裏有親戚的,都不願意住到城外去。
蘭舟抹了抹眼角的淚珠:“瘦得不像人了,隻剩一把骨頭,也不會說這邊的話,一路讨飯過來的,要不是我娘今天出城采野菜,恐怕就是他們住在城外也碰不上面……”
“這就是緣分了。”婉青歎道,“你等等,我給你拿兩件衣裳去,我穿着都小了,不急着還。”
蘭舟點點頭:“伯伯和嬸嬸都要先養着,做不得活,你待會兒有事不?沒事咱趕海去,好歹也是點進項。”
如今曬幹的海貨不缺人收,隻是價格越來越低,不知道要曬多少海貨才能掙到買個馍馍的錢,好在她們家有院子,能在院子裏曬,雖說耗費了一點功夫,不過能有進項也不嫌少。
這麽一瞧,有個院子也是好事。
婉青跑回屋裏,掀開櫃子,從中拾掇了兩身衣裳,托在手上給蘭舟送了出去。
“你家還住得下不?實在人多,你就來我這兒,跟我住一個屋。”婉青有些擔心,“我自有一個屋子,擠得下。”
雖說有個小院子,但其實就三間房,大哥住一間,二哥三哥住一間,婉青住一間,這是老時候的規矩,大哥是長子,得有單獨的屋子,婉青是姑娘,也得有單獨的一間,自然老二老三隻能擠一擠了。
“還擠得下,兩個表妹瘦。”蘭舟有些語無倫次,“手腳跟木柴棒似的,看着一碰就要斷……吃東西也不行,我娘煮了豬蹄,沒吃兩口就吐了……”
“還想把吐出來的撿回去吃……”
說着說着,蘭舟又哭了,她也不嚎啕,隻低着頭啜泣:“聽嬸嬸說,我還有兩個表妹,都是路上沒的,表哥在北邊入贅了,不敢帶着嫂子和孩子們逃過來……”
“哎。”婉青歎了口氣,她想說點什麽安慰蘭舟,最終卻隻能又歎了一聲。
蘭舟臨走前沖婉青說:“青青,謝謝你。”
婉青朝她擺擺手:“快回去吧,這幾日有你忙的。”
蘭舟忍着想繼續哭的沖動,小跑着回了家。
她還有許多事沒跟婉青說,家裏多了人,房東肯定是要漲租子的,就是不漲,也要把嬸嬸他們趕出去,如今的租子已經不少了,幸好她讀書不怎麽花錢,還能去勤工儉學,否則家裏的花銷更止不住。
昨日娘将嬸嬸他們帶回來,夜裏就抱着她哭。
将來的日子該怎麽過啊……
蘭舟回了家,剛進院子,就看見娘在竈台上蒸馍馍,看見她回來便沖她招招手,蘭舟将借來的衣服抱到胸前,蘭舟娘就說:“去給你妹妹們送過去吧。”
蘭舟:“娘,咋蒸這麽多馍馍?”
蘭舟娘臉上沒什麽表情,甚至透着麻木:“靠你爹掙得錢,哪裏養得活這麽多錢?你娘我又是個沒本事的,上了這麽久的掃盲課,拼音都學不明白,以後我就早上去賣馍馍,下午去上課。”
“你嬸嬸他們且要養着呢。”蘭舟娘手腳利落的揉面,“北邊的日子是越來越難過了,稅越來越高,也幸好咱跑得早,如今可不好跑了,幾個關卡都有人守着,抓着逃人就扔進礦裏,不死别想出來。”
“你表哥這才不敢跑。”蘭舟娘歎道,“你也别覺得娘偏心,你兩個表妹不容易,路上她們吃得最少,受了傷也不敢說。”
“娘,我知道。”蘭舟笑了笑,“我去送衣裳去了。”
蘭舟并不因兩個表妹的到來不平,或有危機感,她是家裏的小女兒,上頭其實有兩個哥哥,大哥在北邊下礦的時候死了,二哥在逃難路上去搶糧,被人打死了。
吃過苦頭,便難起争寵的心思。
蘭舟回了自己的小屋,屋子極小,隻有一張木闆床搭在牆邊,床和牆距離極近,走動都要側着身子,兩個表妹就擠在這張小木闆床上。
兩個表妹瘦得臉頰凹陷,皮膚粗糙黝黑,不近看,就像兩具死屍,隻胸腔稍有起伏。
昨日來的時候衣裳連袖子都沒有,隻有兩根布條連着前後的布片,勉強當衣裳穿,身上也滿是被枝葉刮出來的細小傷口和碰撞摔倒留下的烏青。
也好在年紀小,又狼狽,一路上雖說吃了苦頭,但總沒遇到色膽包天的惡人。
蘭舟用家鄉話跟她們說:“有衣裳穿啦,你們吃飯前穿上,也能出去走一走,等你們養好啦,我帶你們去趕海,帶你們去上學,還能找日結的活幹,你們安心待着,日子好過哩。”
她難得說這麽多話,怕兩個表妹害怕,繼續說:“青州城裏多是外地來的,别怕,沒人欺負咱。”
“等你們養好了,上了學就曉得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