婉青“嗯嗯”了兩聲,并不怎麽當回事。
她是時常在用過晚飯後出門的,偶爾去同學家中同做作業。
偶爾則是與同學一并去海邊,撿些海菜貝類回家,煮湯的時候也能省點錢。
她們這些外地來的也自有一個圈子,和本地人玩不到一處去。
婉青将碗泡進水盆裏,便背着自己布包走出了家門。
她才走沒幾步,便停在隔壁一戶人家門口,沖裏頭喊道:“蘭舟!我尋你來了!”
沒多時,裏頭也傳來聲音:“你等等我!就來!”
“娘,我出門了,天黑前一定回來!”
婦人罵道:“日日都出去!真是天大的膽子!去吧去吧,天黑前定要回來,否則我告你奶去!”
婉青低頭踹着路邊的小石子,等到蘭舟走出來,兩人才手拉手走向碼頭。
今日老師沒留作業,難得有多的時間能去摸摸魚蝦。
“你娘還沒找到活?”婉青問,“嬸嬸是勤快人,是不識字的緣故?”
蘭舟:“文盲能幹的活,俺娘嫌工錢低,最近上掃盲班呢,想去蝦皮廠幹活,俺家如今就靠俺爹一個人的工錢,俺娘心裏急。”
“老家的人又指望不上,爺奶年紀又大了,就是去掃大街人也不要,怕幹活的時候出事。”
婉青歎道:“你家也不容易。”
蘭舟原本沒有大名,是來了青州以後,爹娘在路邊找了個賣衣裳的大娘,買了套衣裳,得了個名字,否則以蘭舟爹娘取名的本事,恐怕青州又得多出一個“大妮”了。
“去比以前好啦。”蘭舟小聲說,“在遼人手底下讨活,人跟畜生沒差,遼人欺負我們,漢人大官也欺負我們,升鬥小民,哪個能對咱好?”
和婉青不同,蘭舟一家是從遼地逃難來的,也不知道是怎麽一路跋山涉水,又怎麽繞過那麽多關卡保全了一家人。
婉青從來不問——她自來了青州以後,便不是以前困在家中的無知小姑娘,知道亂世當中,沒什麽禮義廉恥,老師說“倉廪實則知禮節,衣食足則知榮辱”,春秋時就有的話,放如今也适用。
蘭舟一家在遼地也不是什麽大戶人家,隻是普通的農戶,一家人逃難來的時候連件體面的衣裳都沒有,隻給蘭舟湊得出一條外裙。
能租這附近的房子,還是蘭舟爹去碼頭幹重活,下了工又去酒樓當墩子工,才勉強将生活維持下來。
舍得租帶院的屋子,自然不是因爲蘭舟一家對住有什麽要求,而是覺得安全,外加這附近家家戶戶都有在學生,蘭舟的爹娘覺得女兒住在這兒,将來成績能更好些。
婉青不知道蘭舟是不是獨女,她覺得看樣子不像,但如今在青州,蘭舟卻成了獨女,她爹娘年紀也大了,看樣子也生不出娃了,隻能指望着供女兒讀書,讓她有個體面活,将來招贅了也管得住男人。
不過婉青覺得懸,蘭舟的成績不大好,性子也弱,平時總和她黏在一起,哪怕有女同學找蘭舟搭話,蘭舟也總是想躲到她身後。
這樣的性子,将來恐怕要被欺負。
但這話是不好說的,如今青州城的風氣,無論男女,都是以開朗外向爲佳,要是哪家孩子能侃侃而談不怯場,是會被大誇特誇的。
性子内斂的,則容易被道一聲扭捏,不是成大事的模樣。
雖說婉青自己也不是多開朗的性子,但不妨礙她爲蘭舟發愁——性子弱的人,即便有本事,也容易被欺負。
婉青不贊同性子内斂就是扭捏,就成不了大事,但也認同如今的青州,内斂的人機會少。
以前是先敬羅衣後敬人,如今是先敬氣度後敬成績。
婉青寬慰道:“你娘肯上掃盲班是好事,這是進步!識得字,做什麽都方便,如今你們也是脫離魔窟,能過好日子了。”
“你說的事。”蘭舟也認可這話,家裏人上進最是件好事。
兩人走過街道,走向碼頭,此時天色将晚未晚,碼頭上人頭湧動,如今海面上的小船少了,昔日的海女多數都已轉行,再看不見海面上漂泊的小舟。
看着竟有些叫人唏噓,仿佛那些海女都消失了,自此青州也失去了習以爲常的一景。
兩人脫下布鞋,将鞋子裝進布包裏,而後挽起褲腿,便走向海邊。
此時正是退潮的時候,岸邊正有許多能撿的東西,小魚小蝦就不說,許多海菜随手就能撿,沙地裏挖一挖,也能挖到帶殼的海鮮。
更别說礁石上還貼着貝類。
“你看!”蘭舟突然站起來,她指向一艘打着青色旗的樓船,突然驚詫地沖婉青喊道,“是青旗!是女船!”
婉青便順着蘭舟的手指看過去,果然見海面上一艘三層樓船打着青旗,那旗上用紅線繡着一朵牡丹花,繡工并不算好,但實在顯眼。
女船也是近兩月才出現的,也是官府牽頭,叫海女和珠女們集在一處,即便不去廠子裏,也能在海上混口飯吃。
不過女船如今隻往海的更深處打漁,并不運貨。
實在是高麗倭國民風實在不如何,看到是女人便敢起壞心,槍支又不能随意發放,且海女珠女們不太願意叫男人上船——怕在海上日子久了出事,甯願先掙點打漁錢,海路走熟了再圖運貨。
正因如此,青旗船如今也叫女船,打出青旗也是告訴偶遇的樓船,船上都是女人,但凡有一點不合适的舉動,都會被當做敵人。
這也是沒法子的事,海上從來無法無天,官府還沒能組織起充足的人手組建海軍巡視,女船隻能抱團能緊密,拿出敢于同歸于盡的态度來,才能長久吃這口飯。
好在貨船也都要趕路,就是有心懷不軌的,也怕這些熟識水性的海女珠女有一個逃脫了,自己也難逃一死,更何況求财而已,實在沒必要爲此送命。
婉青羨慕道:“不知她們載不載人,我倒也想出海看看,聽說真出了海,四周無邊際也,多壯闊啊!”
她看着大海,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登上樓船,看看無邊際的大海究竟是何模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