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她們能搖動小船前,隻得在海邊撿一些貝類海菜,或是小魚小蝦。
一旦她們長成,能夠搖動小船,便會跟着母親一起出海。
等到她們能夠獨自出海,就會從母親手裏繼承這艘小船,從此漂泊在海上,和漁民一樣靠天吃飯。
但生活在海邊的人,都想搬離海邊,搬到城裏去,擁有自己的土地。
漁民和海女珠女都一樣,壽命總是短的,不到老年便會被風濕折磨,即便花大價錢去買藥酒也沒什麽用。
人還沒有老,身體卻已經垮了,隻能期盼着孩子有孝心,願意給自己一口飯吃。
朱嘉禾八歲就跟着娘出海,十三歲從娘手裏繼承了小船,她一直攢着錢,想攢夠在城裏買一間小屋的錢,帶着爹娘搬過去——可搬過去了,又靠什麽維生呢?
生計就在海邊,倘若離開了大海,一家人隻能餓死。
城裏有老人,海邊卻沒什麽老人,或許活不到老也是好事。
否則年老了要日夜受折磨。
改行,換一條生路,這是朱嘉禾十三歲開始就打算好的事。
她想過許多,或許可以去當小販,或許可以給大戶人家當丫鬟或婆子,可她一個人的生路好找,爹娘怎麽辦?
找不到一家人的出路,她便隻能繼續幹着海女的活,耽擱到了現在。
“怎麽一路跟着我們?”楚如敏奇道,“有事?”
同伴躲到了朱嘉禾的身後,朱嘉禾面色潮紅,羞恥的想找個地縫鑽進去,她微微張嘴,卻隻能結結巴巴地說:“知、知道是、是錢陽那邊來、來的大人……”
“想、長長見識……”
楚如敏笑道:“見我們能長什麽見識?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,倘若要長見識,還是得去讀書。”
說着,楚如敏還毫不客氣的伸手捏了捏朱嘉禾的臂膀,她驚歎道:“真是壯。”
朱嘉禾臉更紅了,她低埋着頭:“小女是個粗人……”
“你好好讀書,隻要腦子靈了,又有力氣,什麽做不得?”楚如敏也猜到這兩個海女爲何跟着自己,“放心吧,咱們雖然是過來造船的,不過放在首位的還是百姓生計,以後海女和漁民大約也不必日日出海。”
“還是得有大船,出一次海能吃一個月,這才是好事。”楚如敏轉頭看向自己的同僚。
同僚托着下巴點頭:“漁船得有放魚的船艙,聽說有些魚被拖上船要不了多久就會死,船艙裏倘若有堅冰将魚凍起來,一次出海便能在海上待好幾天。”
“今冬能多挖些地窖用來存冰。”
“硝石制冰成本太高,成功率也太低了。”
“漁民用的船也要設計才行。”楚如敏,“你來?”
同僚無奈道:“讓學生們先試試吧,總得給他們機會,一直打下手也練不出來,太缺人了。”
“學生……”朱嘉禾忙問,“是徒弟嗎?大人!你們還缺徒弟嗎?!”
她撲通一聲跪倒,匆忙地伏身磕頭。
楚如敏和同僚被吓了一跳,忙驚恐地伸手想将朱嘉禾扶起來,可朱嘉禾的力氣太大了,兩人不僅沒把她拽起來,還差點被她帶得也跪倒在地。
“你快起來!”楚如敏急道,“你這是求我還是害我?!既然掃過盲,應當也知道咱們如今不許跪拜,你是要害得我被趕回錢陽嗎?!”
朱嘉禾被吓得猛然站起,她縮着腦袋,看起來竟有幾分可憐。
楚如敏歎了口氣:“就算收學生,那也是從學校裏挑,像你這樣隻是掃過盲,書都沒看過幾本的,就算收了你,也不過是平添麻煩,你要是想學,就得回學校去。”
“隻要回學校去,就能學造船?”朱嘉禾激動得突然大喊。
被吓了一跳的楚如敏愣了愣,她偏過頭:“倒也不是,不過總有機會,更何況讀完書你就算不能學造船,也能考女吏,如今缺人的地方多。”
“倒不必隻盯着造船。”楚如敏,“更何況還有各種廠子。”
楚如敏揉了揉鼻梁:“更何況也不是老時候,就是隻有老師和學生,沒有師父和徒弟,什麽跪拜奉茶,以後别再做了。”
朱嘉禾茫然地看着楚如敏——她有些不明白,倘若不跪拜,不奉茶,不發誓要伺候師父,給師父養老,師父憑什麽把手藝教給她呢?這和掃盲也不一樣啊!師父教的可是安身立命的本事,是可以代代傳下去的!
“老規矩現在不頂用了。”楚如敏看出了朱嘉禾想問什麽,她耐心不錯,還是平和地解釋,“造船得會畫圖紙,哪怕開頭不會畫,也得能先看得懂,知道嗎?”
朱嘉禾點頭:“我曉得的,以前也看過。”
楚如敏:“那行,我們走了,你們也别跟,要想有好前途,先回去上學。”
同僚也在一旁說:“倘若是對造船感興趣,也未必一定要去學造船。”
朱嘉禾最後隻能目送她們離去,她恍惚地站在原地,和同伴一起望着她們的背影發呆,兩人吹着海風,鼻尖是淺海處傳來的腥臭味。
“我、我要是繼續去上學,也能和她們一樣嗎?”朱嘉禾喃喃自語。
同伴好奇道:“什麽一樣?”
朱嘉禾:“像她們一樣……看起來什麽都知道。”
“也敢……把頭擡起來。”
她離開海邊後從來不敢擡頭,進城的時候總是避着人走,海女沒有體面的長裙,幹得也是賣力氣的活。
這麽多年,她沒見過大家閨秀,也沒見過什麽女先生。
她身邊的女人都和她一樣,不敢擡頭,不敢說話,隻有回到海邊,待在和她們一樣的人周圍時,才敢說話做事。
可不是所有人安于現狀,她們也想改變。
隻是……從來找不到離開的途徑。
去給大戶人家做丫鬟,做婆子,是比在海邊靠天吃飯好。
可總歸是去給人做下人。
同伴沒說話,兩人沉默了許久。
“去上學吧……”
“總得試一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