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過石老爺子也樂得被他們利用,他在這樣的利益交換中得到了普通失權老人得不到的體面和尊重。
正因如此,他并非一個蠢人,而常年作爲旗幟,他也确實擁有号召力。
起碼坊主們不會他剛開口的時候就拂袖而去。
并且商人,坊主們也是商人,都是有賭性的。
沒賭性的人幾乎都在種地,哪怕是小販,沒有賭性也不敢放棄打漁做買賣。
隻要利益足夠大,他們都敢于将腦袋拴在褲腰帶上。
看到粗略的世界地圖後,坊主們打消了大部分的顧慮——實在是大海無垠,哪怕是走慣了的海路年年都有貨船沉沒,更何況要去一片從未有人得知的土地,穿越那樣廣闊的大海。
而在阮響祭出另一樣法寶,六分儀後,他們不僅沒了顧慮,甚至提起了野心。
“諸位雖然不開船,但畢竟在海邊多年,應當也知道羅盤是弊端,一點偏移就可能讓船隻撞上暗礁,或者開向歧道。”阮響拿着帶在身上的六分儀,“并非因爲羅盤不準,而是磁場年年都會有不同,非人力可以掌控,但有此物,便能在海上計算自己此時所在的方向,距離陸地有多遠。”
坊主們恍然大悟:“怪不得那些走錯路的船回來以後總說自己沒看錯羅盤。”
“原來是這個道理,我就說嘛,羅盤怎麽會指錯方向,可見羅盤是沒錯的,錯的是那個什麽磁場。”
磁石的道理他們都懂,舉一反三,自然能明白磁場的意思。
阮響:“還有幾點,航海飲水也是問題,帶上船的淡水,看着透明幹淨,喝進肚子卻總容易叫人腹痛難止,甚至脫水,死在海上,是也不是?”
“大王真是無所不知!正是如此!”有坊主忍不住喊道,“以往出現這種事,都說是船上帶了船妓女,女人上船不吉!可後頭女人不上船了,也沒見這事變少!”
“這是爲何啊!”
“海上總有人眼看不見的髒東西。”阮響通俗的解釋道,“這些東西落進水裏,人眼不可見,人再喝下去自然腹痛。”
“可有什麽法子能解決嗎?”
“總是如此,多少海上老手死在這上頭,叫人痛心啊!”
阮響:“自然能解決,否則我如何能讓人遠海航行?都是我的百姓,也是一條條人命。”
但她并不說出解決的辦法,而是繼續說:“海上航行遇到下雨,雨水灌入船艙,以往都是靠船工用木瓢往外舀,卻也有更容易的法子,隻需在船上裝上人力水泵。”
坊主們集體嘩然——船艙進水是大事,尤其是樓船,樓船太深,一旦雨水流入下兩層,靠人力舀水就是最耗費體力的事,海上風暴不少,多少船不是船闆破洞入水沉的,而是倒灌的雨水!
“隻要你們願意簽下契書,這些法子都會教給你們。”阮響平靜道,“我還有别的事,要先走一步,你們好好考慮。”
話畢,阮響毫不拖泥帶水的走向屋外,坊主們連忙起身去送,甚至還想像送行皇帝一樣下跪,但還不等他們跪下,阮響已經走遠了。
于是他們維持着半跪不跪的姿勢,尴尬的地站在原地。
隻有留下的女吏沖他們說:“阮姐日理萬機,能騰出空來見你們已是難得,人要惜福,别叫阮姐失望。”
坊主們的心緒卻不在此處,像是全然聽不出女吏口中的警告,反而不斷詢問:“大人,那水能用什麽法子解決?”
“正是啊,喝了水,反而脫水——脫水是個啥?”
女吏笑道:“脫水嘛,我也說不清楚,不過脫水的樣子倒是知道,全身無力,手腳浮腫,甚至臉都會浮腫,不是嘔吐就是竄稀,腦子也不甚清楚。”
“哎呀!怪不得!海上脫水的實在不少。”坊主們立刻接受了這個說法,“原來是水的緣故,阮姐不是讓我們如今都要喝燒開的過濾水嗎?那海上能否如此?”
女吏:“木船,一旦失火是個什麽結果?就算有爐子,一日要消耗多少木炭?誰知道要航行多遠?不提前做好準備,隻備好水和木炭,木炭用完了,難道掀開船闆?還是砍了桅杆?”
“倒也是……更何況存放木炭要的地方,比放水的地方多得多。”
“失火可不得了。”
坊主們幾乎已經打定了主意,他們看向石老爺——最後關頭,總要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人來一錘定音,這樣即便以後出了事,也怪不到他們的頭上來。
石老爺在衆人的目光下微微點頭,他知道自己此時的作用,也并不準備推诿。
“這船啊,和人一樣,總是在變。”石老爺杵着拐杖,他花白的胡須随着不遠處刮來的海風微微飄蕩,那雙混沌的小眼睛眯起來,遙望着遠方,“小老兒年輕的時候,船坊造的都是漁船,這才多少年?船坊要吃飯,靠的都是樓船了。”
“咱們在海邊的人最清楚,這世道,從沒什麽是一成不變的,不變的人任他萬貫家财,到最後嘛,總是要落個妻離子散的下場。”
石老爺收回目光,他悠悠歎出一口長氣,仿佛在回憶往昔。
但他很快說:“既然大王有真知灼見,又無所不知,我等不過是大王治下小民,食君之祿,忠君之事,難道還有什麽拒絕的餘地嗎?”
坊主們忙說:“正是如此,我等雖是小民,心中亦有大義——巨船既能利民,敢不從命?可不敢做千古罪人。”
女吏臉上露出笑來:“既然如此,我有契書在此,諸位來簽字畫押吧。”
坊主們:“……”
原來是早就備好的。
“好!”錢老三大喝一聲,“我老錢第一個簽!這巨船造出來,有我老錢一份工,日後巨船橫行海上,亦有我一份功勞!”
“撐死膽大的,餓死膽小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