尤其鼻尖總能聞到一股死魚爛蝦的腥臭味。
被分去遠處無人平地建軍營的那批人還好,她們這些要暫時駐守碼頭的則要慘得多。
但要說全是壞處也不至于,換防之後,她們有一段不長的活動時間,這個時候她們就能買些當地小販叫賣的東西,多是各種小菜幹餅,偶爾也會有馍馍。
甚至還有麥芽糖和各色簡陋的糕點。
“這饅頭什麽餡的?”喬荷花從兜裏掏出錢來,對着碼頭外擔着扁擔的婦人喊道,“有帶肉的沒?給我來兩個。”
婦人忙弓着腰小跑到喬荷花面前,将扁擔擔着的藤框放到地上,從中拿出幾個顔色頗爲奇特的“饅頭”,沿海缺糧,這是多年來不變的傳統,但當地人總有辦法掏出一些不那麽好吃,甚至很不好看,但總能入腹的各種雜面。
“裏頭是鹹魚肉!”婦人笑得拘謹,“您嘗嘗,都是足料的!”
喬荷花問:“多少錢?我來兩個。”
一旁的戰友也伸出腦袋說:“我也來兩個吧,先墊墊。”
婦人:“兩文一個,統共八文哩!”
喬荷花問:“新錢你收不收?”
婦人有些猶豫,新主帶來的人用的多是新錢,大的商戶如今不得不改用新錢,但他們這些小本買賣還不在強管的範圍内。
就怕新錢容易腐壞,畢竟是紙做的,即便表面覆了一層什麽東西,但隻要是紙,應當都是易壞的吧?
可在短暫的猶豫後,婦人還是咬牙道:“收!”
“在我們那,一文錢等于兩毛,我給你一塊六。”喬荷花數了錢給她,轉頭對戰友說:“回去了你再給我。”
婦人收了錢,忍不住問道:“姑娘,你們真是當兵的?”
喬荷花啃了口饅頭,别說,這饅頭真難吃,但總比一路走來啃得幹餅好,梗着脖子咽下去後才艱難回道:“正是。”
“那你們日子好。”婦人以前覺得當兵是個苦差事,哪家的兒子被征去當兵,那家就得預備着弄衣冠冢了,起碼有個燒紙的地。
至于順利回來的,要麽骨瘦如柴,在家中閉門不出,活着也如死了一般。
要麽性子極差,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,仿佛聽不懂人話的野獸。
那些回來後與常人無異的反倒是少數。
婦人忍不住問:“你們打仗嗎?”
戰友先笑道:“自然要打的,嬸子,你别看我這戰友如今斯文,以前還被土匪喊是蠻子呢。”
“那……女人當兵,打得過嗎?”婦人也不急着走,恰好也站在路邊,不擋别人的路。
喬荷花怕戰友越說越沒邊,忙說:“嬸子,咱如今不靠拳頭了,就是還靠拳頭,吃得多了,長得壯了,比咱瘦的土匪,那也是随便打。”
婦人:“那、那不靠拳頭,靠刀?”
喬荷花如今又升了軍銜,對百姓的耐心也就又多了幾分:“槍,不是以前的長頭槍,是種新東西,像箭,還不必費多少力氣,别說我,就是小孩老人也能用。”
“但身子還是得好,得跑得快,動得快,長途跋涉也得有個好身子不是?”
婦人聽得還是懵懂,但總歸知道一件事——身子骨好就成了!能跑能跳就能當兵!
當兵好啊,自從這群當兵的來了,才叫她們曉得啥叫一擲千金呢!
以往那些大老爺也不找她們買飯菜,力夫們又窮又摳搜,海女們自個兒能做,能掙得錢十分有限。
可當兵的一來,簡直是樣樣都買,就是能磕掉牙的幹餅,也泡着熱湯吃了。
比船工還大方,且不跟她們爲難,無論男女,都不曾對着她們口花花,或者伸手摸她們的胸脯和屁股,以前賣東西給船工,船工手腳可都不幹淨。
這樣的兵當得……比地主老爺都不差了。
婦人忍不住問:“那、還要女兵嗎?”
喬荷花忙說:“大嬸,你這樣的可不成。”
婦人生得矮小,站直了腦袋頂都才到喬荷花肩膀。
“不是我。”婦人歎氣道,“是我那小閨女,自幼長得粗大,能吃!我家那口子每天捕的魚她能吃一小半,那魚也沒什麽油水,半夜餓醒了就哭……說來不怕你們笑話,原是想着叫她下水摸珠去,靠打漁和我這小買賣,養不活她哩。”
戰友:“摸珠不好麽?”
婦人擺擺手:“海女尚能撐着船,漁夫也不總是下海,珠女是要日日泡在海裏呀!有命掙錢,沒命享福!”
喬荷花也歎:“是、你們日子不好過。”
婦人:“誰說不是?我那小閨女個子不像我,像她爹,個頭比你還高,能吃,也能長肉。”
“我也沒法給您一個準話。”喬荷花隻得說,“還招不招兵我也不清楚,不過叫你閨女多跑跑,别憋在屋裏,一身肥肉可不行。”
婦人聽出了這意思,估摸着還得招兵,她忙說:“哎!我耽誤你們這麽多功夫!這錢你們拿着,饅頭算我送的!”
說着,婦人便将錢又掏出來,往喬荷花面前遞。
原本臉上還帶着笑意的喬荷花和戰友立刻如臨大敵,頭一件事是左右眺望,唯恐有别的戰友看着,一旦被發現,回去自證清白的流程又是一大堆,比寫報告更可怕。
“别别别——”戰友的嗓音都劈叉了,“嬸子,你要是爲我們好就把錢收起來!”
“我們可不能拿老百姓一針一線!”
婦人隻以爲是客氣話,甚至伸長了胳膊要往戰友衣兜裏揣。
逼得戰友拿着饅頭撒丫子跑。
戰友先一步跑了,喬荷花一邊暗恨,一邊隻能溫聲細語道:“嬸子,真不能拿,你問我,我回你,這是一回事,可你要是掏錢這就是另一回事。”
“咱當兵的,吃的飯就是老百姓交的稅,本是該做的事。”
婦人茫然的看着她,拿着錢的手不斷顫抖。
喬荷花趁婦人發愣,腳下抹油,也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