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過礦廠就沒有胖子,他在這樣的小隔間内轉身挪動還算富裕。
平日洗澡的人多,有沒有熱水看運氣,水箱裏用沼氣燒過的水一旦用光,那就隻能等新的燒好,或是将就着用涼水。
但現在天氣漸冷,礦工們也怕生病,爲了熱水隻能排隊。
可即便如此也沒有人抱怨。
洗澡本就是難事,即便在家,一年到頭也洗不了幾次澡。
哪裏舍得用柴火燒水?打水那樣麻煩,洗一次澡要花費多少?
比起洗熱水澡,還是下河或去湖裏更方便。
但去湖裏洗完澡,身上是不是真幹淨的也不知道。
蕭乙辛站在銅制的花灑下,扭轉同樣的銅制把手,等了數秒後,才有水流流下來——他運氣不錯,水沒有燒得太熱。
畢竟現在隻有一條送水管道,水箱裏的水什麽溫度,放出來的水就什麽溫度。
倘若太燙,那就隻能自己先提一桶冷水進來,自己兌溫水,用杯子朝身上淋。
他痛痛快快洗了個澡,還用上了買來的無患子液,用紗網搓出沫後塗抹在頭發和身上再細細搓洗。
雖然不能離開礦廠,但蕭乙辛對如今的生活很滿意。
因爲活幹得好,又經常自願放棄休假,他還得過幾次表彰。
如今他也學會了打架子,開新礦洞的時候,他也成了“排頭兵”,好幾回身上都被砸出了傷。
在礦廠裏也交了幾個朋友,朋友們休假回家,再回來還會給他帶東西,有時是自家做的幹餅,有時是買來的點心,還有時是鹹菜。
課也是常去上的,他尤愛上課,甚至還會存錢給老師買禮物。
不過老師們總是不收,叫他頗爲難受。
蕭乙辛穿上幹淨的棉衣棉褲,系好腰帶後才端着盆走了出去。
外頭又排起了長隊。
他略有些得意——還是他有先見之明,來得早。
“小蕭!”後頭傳來了男人的呼聲。
蕭乙辛轉過頭,他笑着等人走到他身邊。
這幾日礦廠是進不去了,但究竟什麽時候再做工,上頭也沒個明确的說法,近兩百多個鋼鐵廠的工人過來幹活,吃飯的時候差點把食堂擠爆。
原本算大的食堂,這幾日也得排長隊了。
“不是放假了嗎?怎麽沒回去?”蕭乙辛等對方走到他身旁後才問。
“我們放了,我婆娘又沒放,家裏又沒孩子,回去幹啥?”男人用棉布擦着頭發,他頭發極短,極好打理,沒擦幾下便幹得差不多了,“又不是農忙,回去我爹娘也嫌我礙眼。”
剛出來做工的時候,偶爾回家,爹娘對他親香着呢,對他比對孫子還好,這都第三年了,一個月回去兩次還好,回去的次數多了,爹娘就嫌棄他礙手礙腳。
蕭乙辛很有些羨慕,甚至偶爾也想将自己爹娘接過來。
雖說大姐夫有些權勢,但也不是什麽大人物,當年能給自己找個活,叫自己跟着使團混出來,已經算仁至義盡。
回宿舍的路上,蕭乙辛又見着了出來擺攤的鄉親。
如今這一塊也歸阮姐管了,倒不是她打下來的,而是各村要吃飯,要吃鹽,朝廷管着吃不飽肚子,便自個兒帶着人跑去錢陽縣,求着衙門把他們收下。
如今也能買到低價鹽,偶爾吃回糖了。
來這兒做礦工生意的也就更多。
甚至還有了小集市,賣什麽的都有,礦工們工資高,平日也沒有花用的地方,附近的鄉親便靠着礦工的花銷掙到了不少錢。
“也是。”蕭乙辛,“你上回不是說嫂子想換個工嗎?”
男人笑道:“她嫌在紡織廠掙不到大錢,想去做成衣的廠子縫衣裳,成衣廠可是計件的,雖說底薪低了點,但她能幹,說不準能掙得比我都多。”
“好事啊。”蕭乙辛忙說,“有門手藝,去哪不是香馍馍?”
男人樂道:“就是這個道理!像咱們這樣的,年歲一大,也隻能換個活幹,這工錢高,但不長久啊!還是得想法子多學點東西,我都想好了,再幹個四五年,我就去鋼鐵廠學手藝。”
“去建築隊也行,那抹灰的活我看也不難。”男人揉着腰說,“我這腰也不知道還能趴多久,如今眼神也不好了。”
蕭乙辛接不上話,男人能想着未來,他能想着什麽?
不過混過一日是一日。
“這回是要弄什麽新東西?”蕭乙辛望向礦洞入口,不少人蹲在那說話,也不知道在說什麽,聲音越來越大,聽着就跟要吵起來似的。
男人:“那誰知道?我每回進城,嚯!都跟第一回去似的,一回一個樣。”
“錢陽縣都在挖路了。”男人歎道,“說是要把什麽管子埋到地裏,以後下雨路上就不積水了,城裏的路也要修成水泥路。”
蕭乙辛:“這個我知道,大……我老家也有,還是跟着古書學的。”
男人一臉吃驚:“鞑靼也有?”
沒想到鞑靼竟然這麽厲害。
草原也得排水嗎?
鞑靼不是逐水而居嗎?難道不該把水存起來?還要排走?
男人轉念一想,覺得應當是自己孤陋寡聞,下回有機會還是問問老師吧。
“蕭乙辛!”守在宿舍門口的人朝蕭乙辛大步走去。
蕭乙辛不曾見過這個人,此人也不像礦工,肩厚而腰窄,背挺而腿直,像兵!
這是終于要朝他動手了?要像那女兵說的,對他公審了?
蕭乙辛心如擂鼓,他而今不想死了,可以前說的話如今也不能重新塞回肚子裏。
“楊哥,你先進去吧。”蕭乙辛艱難地擠出一個笑來,“這是我朋友。”
男人“哦”了一聲,也不糾纏,擺手道:“那我先走了。”
蕭乙辛深吸一口氣,待來人走到面前,他搶先說:“我要見阮姐。”
“當初我爲求死胡亂說話,還請面見阮姐,叫我戴罪立功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