修路這種工程,對民生的好處多不勝數,但對衙門而言是沉重的包袱,造價高昂不說,幾年内都是不可能回本的,恐怕要等十幾年後。
瀝青路的造價會低許多,但更需要人手,人力不夠的情況下,便隻能掏錢了。
修路局先滿人倒不是百姓們就喜歡幹重體力活,而是這項工作要求最低,隻要是個健全人就行,無論男女都能上,當然,那種眼看着就病病歪歪的還是往後稍稍吧。
但别的,無論是織布,煉鐵,制鋼,鍍錫還是造玻璃,蒸花露,都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見到錢的活,再聰明的人,頭一個月都拿不到工錢,得跟着師傅學。
雖說管飯吧,但百姓窮怕了,非得積攢一點錢才願意去“打白工”。
不過百姓們也不傻,自己讀完掃盲班就去找工幹,但孩子們還是得繼續讀。
反正現在讀書便宜,自家隻出書本費,隻要願意幹活,怎麽也供得起。
白茵茵已經讀完了掃盲班,她和她三哥年紀小,學得快,掃盲班才讀了兩個月便升入了進修班,進修班倘若好好讀,怎麽也要花兩三年的功夫。
這兩三年讀完,隻要能通過考試,就能進高學。
她原本以爲爹娘不會去參與招工,畢竟家裏有三套鋪子,且衙門說了除非他們作奸犯科否則不會收走。
幹活——對他們這種人家來說是不體面的。
結果爹去印刷廠,娘進了紡織廠。
且這兩個廠都在錢陽縣!
白茵茵覺得天都塌了,家裏竟然隻剩他們兄妹幾個。
從來隻聽過父母在不遠遊,這還是第一次見父母把孩子抛下遠遊去了。
家裏的兄弟姐妹急得團團轉,家裏宅子小,大哥成親後就搬了出去,如今聽到消息也帶着妻子趕回了家。
“怎能如此!”大哥急得上火,不斷擦拭額頭的汗珠,白茵茵連端了一碗涼白開過去,大哥接過後一飲而盡,沖爹娘喊道,“爹娘也得爲弟弟妹妹們着想,都還是孩子!”
“正因爲都是孩子。”白老爹老神在在地說,“原先我還憂心,家裏就三間鋪子,将來傳給哪一個,我也不同你說虛的,全給你不行,我怕你弟弟妹妹們餓死。”
“可不全給你,家裏就這點東西,一人分一點,又都要餓肚子。”
“以前這話不能跟你們說。”白老爹臉上有喜色,“我真是愁的不行,你嘛,人是老實,可老實人隻能守業,你三弟聰明,偏又是老三。”
“還有你四妹和五妹,将來出嫁,想嫁進不愁吃穿的好人家,家裏要備多少嫁妝?總不能緊着你們兄弟,叫你們妹妹喝風去吧?”
“三間鋪子,外頭的人羨慕,可真算起來,又值當個什麽?”白老爹看向妻子。
婦人也笑:“原是想着将我的嫁妝拿出來,賣一間鋪子,分給小四小五,也還算體面。”
白老爹一拍大腿:“如今是好了,你們也不必争,家裏的鋪子擱在那,等我和你們娘死了,你們再看着辦。”
“女吏說得好,人要自食其力,靠祖宗立不起來!”
“我和你們娘給你們帶個頭,人不能怕苦,倘若我們兩個老東西也能靠做工養活自己,那你們也行。”白老爹目光掃過自己這一堆子女。
要說他這一生最得意的,就是養活了這麽多孩子,一個夭折的也沒有。
哪怕最笨的老二,也有一把子力氣。
最憂心的,也是這麽多孩子。
老大運氣好,生來就是老大,按規矩,家裏的産業都該給他。
可爲人父母,總是更希望孩子們都過得好,不少老人甚至還會從大孩子手裏拿錢給小的。
他怕自己一死,老二這個笨的會流落街頭,老三這個聰明的會去作奸犯科。
老四老五是女娃,以前隻能嫁人,倘若沒給她們挑到好丈夫,将來受了欺負,遭了罪,誰能給她們撐腰?
自白茵茵滿了十歲,他就總是愁的睡不着覺。
可他就是不做生意的材料,怕收回了鋪子反倒守不住産業。
“你們也别怪我們。”婦人突然說,“家裏的鋪子還在那,你們做工掙錢,我和你們爹也補貼你們。”
老大不說話了,他一咬牙:“行,爹娘去吧,家裏有我照看。”
老大妻子突然說:“不如請個老媽媽?給孩子們做飯洗衣,這錢我們出。”
老大妻子含糊道:“我是來不了的,老師叫我再讀讀書,去考女吏……”
一家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老大妻子頭上。
白茵茵忍不住喊道:“嫂嫂真厲害!”
大嫂臉頰一紅,但強撐着說:“這怎麽說……我還沒想好,倘若真去當了女吏,将來阮姐打下别的地,我恐怕也得走,大郎他……”
老大不說話,隻低着頭。
婦人拍闆道:“考!怎麽能不考!以前有妻随夫,如今也能有夫随妻,你過去了,叫大郎也跟你過去!”
老大急道:“娘!”
婦人瞪他:“如今錢莊快建好了,我和你爹還有些積蓄,到時候交足了十五年的養老錢,到了歲數就能領錢,不用你們操心。”
“咱們家能出個官,光宗耀祖的事!”婦人,“你是怕孝順不了我和你爹,還是怕離開太原?”
“兒啊,樹挪死人挪活,咱們家朝上數幾代,也不是太原人啊!是你祖宗在老家活不下去了,到太原來混口飯吃,才有了如今的産業。”
白老爹知道自己這個大兒子,不是個壞人,但就是畏首畏尾,這也怕那也怕,就是掙錢的機會擺在眼前都會自己錯過。
自幼待在太原城,長到這個歲數就更不敢出去了。
白老爹看了眼老妻,知道妻子和自己想法一樣,因此指着老大說:“這事兒我和你娘一個意思,英兒能考女吏,别人求不來的好事。”
“就是将來調走了,也好過留在這兒吃老本。”
“到時候她走,你跟着走。”
老大沒想到父母都不站自己這邊,明明他是來興師問罪的,結果一家人都逮着他批,他喃喃道:“外頭哪是那麽好待的?”
“也行。”婦人說,“那你跟英兒去把離婚辦了吧。”
老大驚詫大喊:“娘!”
婦人:“别叫我娘,生不出你這麽沒出息的兒子。”
白茵茵忍着不笑,在心裏同情自己大哥。
“一家人總有一個要朝前沖。”婦人,“你不是那個材料,難道還要攔着英兒?倘若如此,你不要叫我娘,丢我的臉!”
白老爹:“我也是這個意思,有英兒往前沖是好事,難不成兩個慫包湊一起等着天上掉餡餅?”
老大:“……”
爹娘說他是慫包?
是這個意思吧?是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