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僵硬的後背腰肢告訴她,她睡着的不是家中柔軟的閨床,而是廉租房裏的硬闆床,隻鋪了薄薄一層草墊,還是她花四塊錢買來的。
帶來的金銀珠寶都換成了這裏的錢。
金銀還算值錢,珠寶都不值錢,她思慮再三,還是将珠寶留了下來——或許将來能多賣些錢?
她揉揉眼睛,頂着雜亂的頭發打哈欠,笨手笨腳的穿衣裳,好在這裏的衣裳簡單,不必裏外幾層,布料褶皺雖多,可人人如此,便也沒什麽好羞恥的。
“小姐!”曾經的丫鬟打開門,她手裏端着砂鍋,裏頭是煮好的綠豆粉條,晶瑩剔透,跟雞湯同煮,多放些菜葉,一鍋就夠她們三人吃的了。
李嘉音聞着粉條的香味,口水都要流下來了,她連忙用木簪将頭發随便一挽,急急地刷牙,臉都來不及洗便坐下開吃。
“我看過招工的布告欄了。”大丫鬟先給李嘉音夾了一碗粉條,有些發愁地說,“若是做工,得到清豐縣去,錢陽縣外頭的工廠人都滿了,滿坑滿谷,擠都擠不下。”
李嘉音着急吃粉,被燙得連連喘氣,大着舌頭說:“我看還是錢陽縣好!阮姐自此地發家,咱們還是得繼續讀書。”
兩個曾經的丫鬟面面相觑:“小姐……我們算數差啊。”
李嘉音:“……也是。”
兩個丫鬟讀完掃盲班,早不想讀了,對她們來說,習得些日常能用的字,看得懂拼音,已經算是祖墳冒青煙了。
逃出來已經算她們人生中濃墨重彩的一筆,但要說自己有什麽才幹,那真是摸不着頭腦,兩個丫鬟細數自己的優點——
“小姐,要不我也去擺攤吧,我會做點心呢!”
“我會做饅頭,還會些女紅……”
但這裏的衣裳便宜,百姓又大多是窮苦人出身,衣裳打滿了補丁都舍不得扔,哪裏舍得花錢請人繡什麽花樣?
李嘉音嗦着粉,嗦得一頭大汗,等她将最後一口湯喝光,才說:“我看縣内沒什麽賣糕點的,就賣糕點吧,也不必擺攤,租個臨街的屋子當鋪子。”
“反正是租,要是掙不到錢,咱不幹了,進廠做活就是。”
兩個丫鬟倒是有别的看法:“咱倆擺攤就行,小姐讀書好,正該去考女吏!”
對她們來說,兩邊下注才穩妥。
李嘉音擺擺手,用帕子擦完嘴角後說:“就是考女吏,也用不了什麽錢,考得好衙門還發錢,你們别操心這個。”
“對了,請人的事怎麽樣了?”
大丫鬟:“問了,都說太遠,肯定找不着人。”
小丫鬟歎氣道:“人賣了,主家肯定要給細柳姐姐改名,咱們就曉得個名字,人家不接這單。”
“要找人,得告訴人家那人姓甚名誰,家住何處,父母兄弟幾口人,年歲個子,身上有無明顯的印記,這些都說清了都不一定找得着。”
李嘉音抿了抿唇,心裏也知道這事難。
但人活着,心裏總得有點念想。
她說:“送些錢給他們,也不說叫他們一定把人找回來,隻他們出去的時候上點心,看見相似的人上前問一問……”
大海撈針。
可她們也沒有别的法子。
“就說真能把人找回來,必有重謝!”
她們的錢不少,帶來的金銀成色都足,但甯願住廉租房,三人合吃一鍋粉,就是爲了省錢找人。
可錢不是無止盡的,而找人恐怕是無止盡的。
“就這麽定了。”李嘉音,“我考女吏,你們去租個鋪子,隻出不進不是好事。”
如今縣城内最受歡迎的小吃是炸面圈,面裏加上糖,和好了搓成圈,放油鍋裏炸,炸好了在放進糖水裏浸泡——百姓才不在意那油用了多少次,油炸的東西他們以前一輩子都吃不上。
糖和油合在一起,炸面圈的攤子永遠排着長隊。
李嘉音也愛這一口,但不怎麽舍得買來吃。
一個炸面圈要兩塊!
兩大碗面條才這個價,她便隻買糖餡或豆沙餡的煎餅解饞,好歹也是面,也用了油。
吃過早飯,李嘉音便再漱了口,身上挂着斜挎包出了門。
她得去上進修班——讀完掃盲班想幹活的便能直接畢業做工,讀完還想讀的就去進修班。
許多成年人都是隻讀掃盲班,能夠真正脫産讀書的成人寥寥無幾。
于是李嘉音在進修班裏竟然算年紀很大的了!
不過她如果讀得好,之後還能進專業學校。
姑娘們大多都更願意去學技術,學器械原理,原因也很簡單,需要的力氣比别的小些,假期去工廠學習也有錢拿,雖說現在還沒人畢業,但明眼人都知道,隻要畢業,前途必然是光明的。
小夥子們則許多都想學制造——看着鐵砂碎石慢慢變成金屬,經過提純和鍛造變成一顆顆釘子或鐵鍋,而且這活也是旱澇保收,隻聽說打鐵的匠人累死,沒聽過餓死的。
但機械設計這一課,願意去學的就少了,要學的東西實在太多,不僅要學技術,還要學制造,要熟悉原理,别的專業可能一兩年就能畢業,畢竟大多數人就學一種機械的技術或者制造。
可他們四五年都未必能有什麽成效。
這對講究實用的百姓們來說,就是巨大的投入,但未必能有相當的回饋,畢竟畢了業也不一定能設計出什麽新器械,設計不出來,那不就等于沒飯吃?
李嘉音覺得自己如果不考吏目,那恐怕也會去學技術。
不過她有錢,所以也有可能去學設計。
但吏目也不輕松,如今又新開了一課,吏目們都要抽空去上課,也要考試,叫管理科……
管理也要單獨開課嗎?
李嘉音不是很懂,雖然知道好管家難得,但那不是靠着主家的威嚴嗎?
而這裏的主家是阮姐,阮姐難道還能缺少威嚴?
李嘉音邁着大步走在街上,聞到油面圈的香味,實在忍不住咽口水,吃的粉仿佛沒進肚子,她摸摸口袋,最終還是承認自己并非意志堅定之人,實在抗拒不了油面圈的誘惑。
她正要走去排隊,就聽前方有人說:“又在整裝集合了。”
“這才拿下五通縣幾個月啊?這都沒立夏。”
“你懂什麽?我看阮姐是拿咱們和清豐練手呢,今年新考的吏目你猜有多少?光咱們錢陽縣,一條街起碼七八個吏目。”
“那是得打,不打,吏目就是幹吃飯。”
“誰說不是?”
“五通縣後頭就是壽縣,那可就是太原府的地界了。”
“你咋知道?”
“我老家就太原的。”
“慚愧慚愧,愚兄活到這般大,這就這兩年去過一趟清豐縣。”
李嘉音很想加入攀談,又怕人覺得自己孟浪。
她可是從大名府來的,更遠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