尤其是女人,在被兵丁們圍住後,她瘋狂尖叫,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頭,她的叫聲尖銳凄慘,似乎想靠叫聲将兵丁們吓走。
收屍人趴在地上不斷磕頭,磕得自己皮都破了,鮮血流到地上,染污了土地。
原本還有些不耐煩的兵丁們被這兄妹倆吓得什麽情緒都沒了,原本的呵斥也收回了嗓子裏。
個子最矮的兵丁上前,想将這對男女拉起來。
可感受到兵丁上前後,收屍人卻突然爬起來,他半躬着身子朝兵丁撞去,嘶吼道:“别碰她!!”
兵丁猝不及防,被撞了四腳朝天。
收屍人像一頭瘋狂的野獸,他胡亂的擺動雙手,在絕望中凄厲的大喊:“我和你們拼了!!!”
兩個兵丁終于制住了骨瘦如柴卻力大無比的瘸子。
“這兩人怎麽了?”兵丁們摸不着頭腦,“沒見過這樣的。”
他們見過乞求的,見過老實如鹌鹑的,見過撒腿就跑的,還沒見過如這對男女一樣的人,兩人都像瘋了一樣,女人瘋狂尖叫搖晃自己的頭,男人要和他們同歸于盡。
幾個兵丁無法,隻能把他們帶進附近唯一一間茅草屋内。
女人沒等他們走近就暈了,男人還在奮力掙紮。
“怪事。”兵丁看着屋内的木柴,“哪有把柴擺屋裏的?”
“你們把柴放屋裏幹啥?”兵丁問收屍人。
收屍人被兩個兵丁抓着肩膀,他怪笑道:“爹!娘!我和大妞很快就來了!娘!兒要來了!!”
幾個兵丁齊齊打了個哆嗦。
這人已經瘋了吧?
“莫不是……”一個新入伍的兵丁咽了口唾沫,“想要自個兒燒死吧?”
兵丁們隻能将他們用桌上的麻繩捆起來,怕他們傷人傷己。
原本他們還煩惱于不能跟着馬二一起入城,此時此刻,他們隻剩唏噓。
人要被逼到什麽地步,才想要燒死自己啊。
甚至于沒有選擇跳河,沒有選擇懸梁,恐怕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他們依舊不甘于死去。
臨死,還想用熱烈的火光在這世上留下那麽一絲絲自己曾存在的痕迹。
“老哥。”新入伍的兵丁掏出自己的水囊,他走到收屍人旁邊,将水囊湊到了收屍人嘴邊,“喝點水吧。”
收屍人卻麻木的看着前方,他喃喃自語:“爹,我去幹活了,地主老爺招人修屋子呢,我掙了錢,叫娘扯點布,大妞要嫁人了,要新衣裳呢,扯紅布,紅布好,喜慶……”
“大妞,聽哥的話,别死,哥會好,哥帶你逃出去……”
“娘……我疼啊……我好疼啊……娘……”
“大人!我能幹活!大人!我啥都能幹!”
“我能收屍,我能幹!我能……”
兵丁聽着收屍人嘴裏沒有頭緒的話,他拿着水囊的手微微顫抖,旁邊暈過去的女人似乎在這一聲聲呢喃中恢複了一些意識,她的眼皮微微顫動,最終緩緩睜開。
隻是這一次她叫不出來了,她的嗓子啞了。
兵丁也不敢再靠近她,而是将水囊放在她伸手能夠到的地方,他慢慢往後退,用對着親娘都沒有用過的溫柔聲音說:“我不過去,不過去,你喝點水。”
說着就退到門口。
女人的嗓子又幹又痛,當男人退到門口後,她終于恢複了一些理智,但她沒有伸手去拿水囊,而是警惕的注視着對方。
“哥——”女人輕聲呼喊着親人。
收屍人還在呢喃,女人被捆着雙手,她用自己的全身力氣朝着收屍人撞去。
女人吼道:“哥!”
收屍人茫然的看向她,他癡癡地笑着:“大妞,我掙錢回來了,老爺心腸好,我掙了四十多個銅闆!給你扯紅布!叫你婆家不敢小瞧你。”
女人愣愣的看着他。
收屍人笑着問:“娘呢?娘在哪兒?”
收屍人忽然看到女人的臉,他瞪大雙眼,痛苦的發出哀嚎,整個人倒在地上,他扭動着身體向前爬,用下巴撐着地,慢慢朝外蠕動。
守在門口的兵丁實在沒有辦法了,他走進去,将收屍人半拖半抱的按到一堆柴上,他吼道:“我們是阮姐的人!是來救你們的!”
“阮姐你們知道吧?”兵丁,“菩薩轉世,知不知道?菩薩下凡救你們來了!”
兵丁掏出自己懷裏的糖塊,不由分說塞進收屍人的嘴裏。
這一次他迅速邁步到女人面前,趁她還沒反應過來,也給她塞了一塊後才退到收屍人旁邊。
“你們吃過這麽甜的糖嗎?!”兵丁高聲道,“這是阮姐用仙法做的糖!”
收屍人和女人沒想到是糖,直到口水開始泛濫,甜味在他們的舌尖爆炸,人最原始的,對甜味的渴求得到了撫慰。
女人喃喃道:“阮姐?”
她看向收屍人,收屍人也看着她。
兄妹倆的理智終于回籠,瘋瘋癫癫地收屍人喊道:“貨郎說過!貨郎說過!”
貨郎對他們說,隔壁縣如今有個女大王,大家都叫她阮姐,是慈悲菩薩轉世,如今錢陽縣的人都能吃飽飯了。
過往的痛苦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。
女人掙紮着跪在地上,她大喊道:“菩薩在上!菩薩在上!信女願一生茹素,菩薩!救救我們吧!!”
收屍人也跟着喊:“菩薩!我們向善啊!我們向善啊!”
兵丁不忍再看,他沒能想到,僅僅一縣之隔,卻如同兩個天地,五通縣依舊每天上演着慘絕人寰的悲劇。
一對四肢完好的男女,隻不過是男人瘸了一條腿,竟然就到了要燒火自焚的絕境。
兵丁走出屋子,問守在門口的同袍:“有吃的嗎?”
同袍也聽見了裏頭的聲音,也被那一聲聲叫喊喊得心有餘悸,其中一個将背上的包放下來,從中拿出兩個幹餅:“拿去吧。”
兵丁接過兩個幹餅,他歎道:“都是可憐人。”
他都快忘了,他曾經也和他們一樣,在絕望中等待着那隻能把自己拉出去的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