軍營裏仍在訓練的士兵不足兩百,其餘士兵都被攤派在各個村鎮,秋收結束後才會回來,倘若遇到急事,待到冬天也正常。
對今年的糧食收獲,阮響依舊不抱太大希望,能自給自足已經算超額完成任務。
去完軍營離正午還早,阮響便要趕去“學校”。
至今爲止,學校依舊簡陋,這時候的屋子因爲承重而多用立柱,哪怕是皇宮,屋舍也格外逼仄,長而窄。
隻有大殿寬闊,但觸目所及也滿是立柱。
因此哪怕用了城内最好的屋子改造成教室,每個教室也隻能容納不到二十個學生,要開大課隻能露天,用着銅喇叭也依舊有許多人聽不清聲。
阮響也是要給學生們上課的。
這些學生都是從平民百姓中挑出來的聰明孩子,最大的不足十二,甚至有不少才六七歲。
她們的年紀正是一個人開始認識和理解這個世界的年紀。
所以即便殘忍,阮響也早早将她們與父母親戚分割開來。
她不信任這些孩子的家人,或許家人們是愛她們的,但也必定深遠的影響她們的一生,而在這些家人的裏,沒有不重男輕女的。
哪怕他們願意送女孩讀書,送她們去工廠,但依舊改變不了根深蒂固的觀念。
如今的女吏哪怕手中握有權力,也有不少無法脫離家庭,自願爲家人當牛做馬,将工資全部交到父母手中,任由父母拿着她的錢補貼兄弟。
阮響并不因此嫌棄她們,但改造她們的過程是長久且困難的,而培養年幼的女孩們,則是更輕松和見效更快的過程。
她自己幼時當童兵,直到長大成人,也無法擺脫童兵經曆帶給她的印記,童兵的目标是擾亂敵人視線。
所以即便她擁有了機械臂,擁有了廢土上幾乎無敵的暴力,卻在許多時候下意識的找掩體隐藏自己。
從十六歲到二十歲,她花了四年時間折磨自己,才終于改變了幼時養成的習慣。
就好像将一隻大象從幼時鎖上鎖鏈,即便它長大了,輕輕一扯就能毀掉鎖鏈,可它已經喪失了所有反抗的意識,在它眼裏,那條鎖鏈就是無法掙脫的。
阮響自己經曆過,所以她無法責怪她們,她們在泥濘中掙紮了半生,終于從泥坑中探出頭,隻是稍稍喘了兩口氣,便有許多已經滿足了。
可無法責怪,不意味着能夠接受。
如今的高中層女官們,最終都要爲這些女孩們讓位。
這些真正由阮響培養起來的女孩,才是将來的中流砥柱,或許她們現在還懵懂無知,其中不少人會被淘汰。
可其中留下來的人會離開學校,趟過血與火的曆練,便要真正打破舊世界的藩籬,發出潛藏在靈魂最深處的怒吼。
阮響走進學校,學生們正在上課,整個院子空空蕩蕩,但阮響能聽見悅耳的讀書聲,這些如稚鳥般的誦讀聲讓阮響的心情都好了許多。
她走過每間教室的窗口,透過玻璃窗看向裏面的孩子們。
玻璃廠産出來的平面玻璃至今還是奢侈品,廢品率高的過分,畢竟玻璃廠說到底還是手工業,融化的液态玻璃要麽放進模子吹,要麽靠棍子擀平,擀平的難度太大,稍微有點厚薄不均就要返工。
畢竟阮響可不能接受因爲玻璃導緻的火災。
唯有學校,阮響不惜重本,用可以賣出天價的平面玻璃來鑲嵌窗戶,就爲了孩子們看書的時候眼睛不會壞。
得少年者得天下。
阮響的嘴角都不自覺帶上了弧度。
校長跟在阮響身後,額頭冷汗直流,低着頭說:“阮姐,孩子們都認真着呢。”
這裏沒有貪玩的孩子,他們吃過生活的苦,下過地,幹過農活,在地裏抓過蟲子吃,知道餓肚子是件多麽痛苦的事,哪怕是最愚笨的孩子,也隻能流着淚生啃課本。
調皮是沒有的,能來讀書的大多是家裏的長兄長姐,他們習慣了忍耐,帶孩子從來是枯燥且勞累的活,而大孩子許多五六歲就要踩着凳子上竈台,他們做過最調皮的事也不過是用尿和泥,或爬樹掏鳥窩。
而一旦他們有了弟弟妹妹,那就連泥和樹都沒有了,從睜眼就要應付哭鬧的弟弟妹妹,懂事倒未必,但忍耐是一定會的。
畢竟隻有不愁衣食的家庭能寵愛孩子,更窮困的家庭哪怕對着男娃也未必有什麽寵愛的耐心,吃不飽肚子,不打孩子都已經算不錯了。
在學校裏,這些貧苦人家出生的孩子都能吃到中午一餐免費提供給他們的飯,既然是免費的,自然也算不上豐盛,但雜面馍馍能吃飽,每人還能分到半個水煮蛋,還有煮雞雜,有時候會有骨頭湯。
但阮響從不許他們帶回家,必須在學校吃。
帶回去了,總有“節儉”的父母,将這些飯菜加點自家買來的糧食湊合給一家人吃,或是讓姐姐妹妹把雞蛋和好東西讓出來給兄弟吃。
正是長身體的時候,阮響甯願從壞處去想那些父母,也不願意放任孩子被折騰壞了身體。
阮響沖校長笑道:“還是你們管得好,不過也不好叫孩子們總是坐着,體育課還是得上。”
校長忙說:“文書都交上了,我想着每個月抽出一天時間,叫孩子們去城外,軍營外邊看士兵訓練,叫他們在平地上跑一跑。”
“平時體育課就在院子跳操。”
阮響微微點頭:“很對。”
校長這才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來:“孩子們吃飽了,腦子轉得也就快了,比成人學得快呢!如今掃盲班,讓成人學拼音,好些一個月了也唱不完拼音歌,孩子們學上四五日也就都會唱了。”
“除了上課,還是要多叫他們看看遠處,别用壞了眼睛。”阮響,“陰天就點油燈,這錢不能省。”
校長:“自然自然,我就是自己眼睛壞了,也不肯叫孩子們眼睛壞了。”
阮響微微點頭:“下個月的教案送審了嗎?”
校長:“阮姐放心,送了。”
阮響點頭,她歎息道:“總歸還是人少。”
受教育的人還是太少了,真正有學識的也太少了。
她還得繼續在教育上加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