阮響也醒了。
她沒有停頓,睜眼的瞬間就坐起來,轉到床邊去穿鞋。
布鞋自然是買的,鞋底納得很厚,穿上不悶腳也很輕便,就是磨損得厲害,她整理好床鋪後才走出卧房。
勤務兵已經打好了水,阮響用涼水洗臉,溫水刷牙,等她洗漱完畢,整個人也就精神了。
“不用管我。”阮響對勤務兵說,“走吧,一起去吃飯。”
衙門有自己的食堂,也算是給吏目們的福利,不要錢隻要票,票則是發工錢的時候一起發,至于這票是自己用還是送給别人,或是賣出去,那就是吏目們自己的事了。
因爲人員複雜,所以食堂并不開在衙門裏——衙門裏也沒那個地盤,隻将附近一戶爲富不仁的人家府邸稍微修整後充當了食堂。
阮響并不愛用勤務兵,但不能不用,到了她的位子上,需要她處理的麻煩事實在太多了,勤務兵也給她省很多功夫。
不過即便如此,她依舊規定了無論是誰,勤務兵也隻能有兩個。
且勤務兵一年便要換,決不能發展成任何人的心腹。
“阮姐。”馬二也剛從縣衙出來,她看到阮響後朝阮響跑去。
除了她以外,其他人都不敢看阮響,最多隻是遠遠敬個禮。
“正好。”阮響,“你同我說說附近的情況。”
如今的阮響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可以随意外出了——她如今不止是統治者,更是兩縣所有人的精神領袖,一旦她出了事,人心立刻就會散。
百姓對新的制度依舊沒有信心。
他們所有的信心都是對着她,相信她是菩薩或金剛降世,她在,什麽都好說,她不在,這脆弱的制度立刻就會分崩離析。
沒有另一個人可以擔起精神領袖的擔子。
千金之子,坐不垂堂。
有時候古話的道理萬事皆通。
畢竟不是在縣衙内,馬二的語氣随意許多:“他們嘛,還是老樣子,對咱們睜隻眼閉隻眼,過了界就喊兩嗓子,不過界就當看不見。”
“附近幾個縣的鄉老們可都從咱們這兒得了不少好處。”
鄉老們通常都是族長,自然能從錢清兩縣販賣出來的貨物中得到好處,錢清不賣糧食,但鄉老們最不缺的就是糧食,他們缺的是好布,好農具和菜刀。
甚至還有目光長遠的鄉老将自家子弟分家出去,送他們到錢清兩縣立足。
維持一個大家族,投機的能力都不差。
投錯了,死一戶子弟,投對了,整個家族都能受益。
反正在他們眼裏,一戶子弟的人命并不值錢,也不擔心他們會背叛宗族。
阮響:“哪個縣是通往青州方向,又和我們關系最緊密的?”
遠交近攻的道理阮響不是不懂,但她需要的是精密的統治,不能容忍飛地還遵循原本的規矩。
馬二嚴肅起來,聲音也小了許多,在阮響耳邊說:“五通縣,已經送了不少人進去,阻力不大,隻有清豐縣一半大小,倘若冥頑不靈,轟它幾炮也就好了。”
炮是早就造好了,不過沒什麽殺傷力,就是聲音大。
不過此時也夠用,儒生都相信天罰,更何況老百姓。
阮響:“能不打還是不要打。”
“我的兵都是精練的,損失一個都叫我心痛。”
“兵乃兇器,哪能不見血?”馬二問。
阮響:“有見血的時候,但不是對着同胞。”
馬二細細咂摸這句話,她笑着說:“同胞,從未見過面的人都算同胞了。”
一母同胞,同父異母都難說同胞呢。
阮響:“這片大地就是我們共同的母親,怎麽不算同胞呢?”
馬二愣了愣,她低頭道:“阮姐說的是。”
這時候的人沒有家國意識,沒有民族概念,哪怕自稱漢人,但都隻忠于自己的姓氏,忠于自己的家族,北地的漢人不會覺得自己和南方的漢人是一家。
遼地的漢人也不會以爲自己和大宋的漢人是一家。
漢人隻是他們用來追溯血緣的記号。
馬二:“既然如此,那我們還是圍而不打?”
阮響搖頭:“謝長安在做什麽?”
“他?”馬二笑了一聲,“就是個官迷,叫他管了戶籍後便整日東跑西跑,沒有閑下來的時候。”
“無論是爲什麽,總歸是個做實事的人。”阮響走進食堂。
排隊的時候兩人都不再聊,排在阮響前頭的人僵直了背,不敢走,也不敢回頭。
等到打了飯菜,阮響和馬二才尋了張沒人的桌子坐下。
“到底還是外頭太麻煩。”馬二歎了口氣,“咱們的姑娘有心氣的不少,可出去了,外頭那些人還是隻把男人當回事。”
“還是我們勢力範圍太小。”阮響并不太在乎這個,“我們弱的時候,我們的人出去了要講他們的規矩,等我們足夠強了,他們就要來适應我們的規矩。”
“放心吧,要不了多久,我們的姑娘出去也能一口唾沫一顆釘。”
阮響:“讓謝長安去安排,你再派兩個人跟着他,好好學學。”
阮響從沒松懈過對謝長安的觀察。
謝長安并不怎麽在意享受,他的工資幾乎全拿去奉養了老母,自己住宿舍,給老母住水泥房,還給姐姐也買了鋪子。
他自己手裏根本沒什麽錢。
但謝長安有一顆幹大事的心,他圖的是名留青史,圖的是攪弄天下風雲——恐怕無論是惡名還是美名,對他而言都不太重要。
并且他足夠貪心,他不貪錢,但貪權,貪名。
所以他讀了那麽多書,學了那麽多年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,卻又輕易的投入她的門下,不過兩年時間,已經完全抛棄了過往受到的教育,立志要緊跟阮響的步伐。
這樣的人不能身居高位。
但如果用得好,那就可以用很久。
隻要時不時給他一點甜頭,他就會像被蒙住眼睛的驢一般用力拉磨。
這世上什麽人都有。
而她要做的,就是分辨這些人,看哪些能爲她所用。
不過他畢竟是在爲她做事,她還是會拉住他的缰繩,讓他落地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