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年到頭,農人們最忙的就是播種和收割。
播種要翻土,施肥。
收割要看天時,一旦需要搶收,甚至有人會直接累死。
但今年,農人們顯然不必憂心這些了,士兵們早早到了各個村落——這是他們的新任務,在無仗要打的時候,他們除了訓練,便是輔助民生。
衙役不夠時,士兵要被抽調。
女吏不夠時,士兵也要被抽調。
隻有當人重新招滿時,士兵們才能回到軍營裏重新訓練。
但士兵們并不以此爲苦,畢竟軍營永遠是枯燥的,每日重複做的都是同樣的事,于是充當衙役和女吏對他們而言甚至算是“休假”了。
喬荷花也帶着自己的兵入駐了彭村。
彭村是個大村,雖大,但窮,彭村通往縣城和其它村鎮的道路曲折,巨石時不時落下,堵住道路。
于是彭村附近更小的村子,都隻能并入彭村,抱團求生。
于是這樣一個近六百人的村子,在阮響占據此地之前,竟然隻有三分之一的人有正經衣服穿。
而更多人隻能穿無袖短衫和褲頭出門,稚子甚至長到七八歲都隻能裸身出門。
直到現在,彭村依舊窮,原因倒也簡單——阮響沒錢了。
她的錢幾乎都拿去買了糧食,而彭村最缺的不是糧食,是農具,是肥料,是水利和道路。
而阮響拿不出這些錢了,秋日一過就要入冬,需要囤積的東西就更多,北方的冬天幾乎無法出行,一旦大雪落下,每次行商都是讓商人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。
朝廷那邊稱此地爲苦寒之地。
正是因爲土地貧瘠,幾乎沒有任何資源,到了冬日又動彈不得,沒有任何奢侈享受,哪怕是北地的權貴,在南方權貴眼裏也是“鄉巴佬”。
喬荷花甫一進村,便看到了聚集在村邊的村民們,他們裏頭多數還穿着夏衣,而此時清豐縣的人,都換上了薄棉衣。
這些夏衣還是阮響來了以後才送給他們的。
否則此時喬荷花看到的人還要少許多。
畢竟實在沒衣裳的農人隻能待在屋子裏。
他們沒有衣裳,可也知道羞恥。
他們窮,但也想維護自己作爲人的尊嚴。
喬荷花抹了把額頭的汗,她的目光從農人們身上掃過,那些杵着木棍,白發稀疏的老人們,那些衣不蔽體的孩童,那些瘦成麻杆的青壯,都讓她回憶起幾年前跟祖父一起艱難求生的自己。
她目不忍視,轉頭沖戰友說:“你去跟他們說說話吧,然後去找負責本地的女吏要黃冊,我先帶人去找屋子駐紮。”
這樣的地方不缺無法住人的土屋,稍加修繕便能住人。
戰友帶着幾個女兵走向等在村口的農人們,還未走近,村長便跌跌撞撞地沖向她們,伸手抓住了戰友的手腕。
戰友——陳玲珑趕忙扶住他,這把老骨頭要是跌一跤必然要在床上躺上幾個月,她笑着問:“村長貴姓?”
村長牙齒漏風,說話含糊,陳玲珑需得細細傾聽才能聽懂他的意思。
村長期期艾艾:“天兵降臨,不知所爲何事?我等草民一向乖順,視阮姐如母,願爲阮姐肝腦塗地,無悔也。”
陳玲珑這才知道,彭村這是以爲她們是過來打仗的,要把彭村不聽話的人全殺了。
“過來的女吏沒通知你們?”陳玲珑的表情嚴肅起來,縣内的政令一個月前變下發各地,倘若是吏目沒有上通下達,是要治罪的,且是重罪。
畢竟阮姐最在意的不是迅速擴張,而是治理民生。
隻有治理好民生,才能真正紮根,才能有真正的兵源。
村長:“女大人上月告知草民,有、有天兵過來,幫俺們秋收。”
這個幫字他說的很虛,顯然是不信的。
陳玲珑的表情放松下來,她又溫聲道:“村長放心,我們自帶幹糧,不吃你們,不拿你們,隻是得喝你們井裏的水,更不會騷擾村裏的女人,虐打村裏的男人。”
“我們如何,女吏應當早告訴過你了。”
這一批深入窮困村鎮的女吏,都是跟随阮響的第一批女兵。
這批女吏都是真正從見識過人間地獄,自屍山血海中沖殺出來,也都是阮響的心腹。
她們主動請纓,知道第一批過去的吏目必須是女人——村内不比縣城,倘若縣城裏的女人還能勉強算是人,那許多窮困村子的女人連畜生都不如,農人還知道不能把驢和牛往死裏用,但女人,是能往死裏用的。
隻有讓他們看到,女人也能當官,也能掌握大權,他們才會因爲對強權的畏懼,不管是做戲還是真的,對當地的女人稍微放松掌控。
也能讓當地的女人看到她們還有别的路能走。
爲之後打散宗族,給女人們分地奠定基礎,瓦解村内大地主和鄉紳的勢力,減少反抗和人命的消耗。
這些女吏最矮的也有一米六,她們個個膀大腰圓,體力稍差的都被否了,武力是挑選的第一标準,送她們去往各村的士兵也幾乎可以算是阮響軍營裏的精銳。
其中有女吏在入村後,以爲安全了,叫戰友們回去縣城,她們隻帶着幾個人留在村中。
畢竟有槍,體格又好,又有搏鬥經驗,以爲村人隻要有腦子就必然不會對她們下手。
可這世上總是有腦子的人少,沒腦子的人多。
幾十個派往偏遠窮困村鎮的女吏,有八個被本地人或毒或砍,死在了村子裏。
偏偏所有人都知道,他們不能屠村,出了這種事,還是得先安撫,再鎖拿兇手,問審後再殺。
好在殺了上百人之後,沒有村子敢在這麽做了。
元兇和直接爲元兇提供幫助的幫兇被槍斃,宗族裏所有人都被判爲包庇犯送去挖礦,且是做最苦最累的活,連俘虜的待遇都沒有,最低也是五六年的刑期——他們大多都會死在礦裏。
此等重罰之下,才震懾住了那些地頭蛇和沒腦子的人。
好在彭村因爲窮,整個村挑不出一個大戶,連村長都家的瓦都是碎的,一下雨就在屋裏接水,所以根本沒考慮過要把女吏趕走,更沒想過要據村自治。
不過彭村的百姓雖然不敢動女吏,但也并不把她的話當回事,無論她說什麽,他們都會用自己“樸實”的經驗翻譯一下。
不過對農先生倒是很尊敬,雖然這個尊敬也就是讓農先生住村裏最好的土屋,夜裏照樣被老鼠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