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邊距離錢陽縣有十日路程,煤礦那邊則要近二十日。
所以每個礦場被配備了六十人的兵丁,每月輪換,這群兵丁是可以日日持槍的,一旦朝廷的人過來,他們是可以在給錢陽縣去信的同時立刻開戰的。
不過這些礦場帶來的好處,不止是鐵和煤,還有對周遭城鎮的影響力。
礦工們又不是奴隸,每周放一天假,這一天假很難讓他們回家看望家人,于是他們更願意花錢買些好東西犒勞一下自己,比如農人們自己做的酸菜和各色零嘴。
于是附近的獵人和農人,很快找到了一條财路。
漸漸和礦場聯系緊密了起來,甚至有不少男丁也想成爲工人。
農女農婦們則直接在礦場外專程搭了棚子,給工人們漿洗縫補衣裳,有時候也做做自家的小菜,且由于工人們隻有紙币,沒有銅錢,農戶獵人們拿了這些錢,隻能再用這些錢從工人們手中買鹽和糖。
但對他們而言,鹽和糖消耗得很慢,已經有不少人想專程到錢陽縣或清豐縣買東西了,他們的訴求,很快就傳到了阮響的耳中。
于是每個礦場又多了一個新的辦公室,專門給他們派發臨時身份憑證。
憑這個憑證,他們才能進入兩個縣城。
隻是這個憑證也不是那麽好拿的,要核實身份,這就要看他們的村長有沒有好好保存村中黃冊,也要核實他們的親屬關系。
至今爲止,鐵礦附近的百姓,拿到身份憑證的不到五人。
這五人通常要肩負起“代購”的職責,自然也會從中分潤一些好處,于是他們迅速富裕了起來,如今正籌劃着怎麽舉家搬去錢陽縣。
麥兒想了想:“我們人多,自然分得要多兩頭。”
男人很得意,嘴角的笑意根本抑制不住,他忽略了“我們人多”這四個字,高興道:“還是阮姐英明,知道我們場從來都是最勤快的!”
旁邊的人附和道:“正是!煤礦那邊都是懶貨,哪裏能和我們比?”
“煤礦那邊福利也沒我們好!他們一個月隻多發一罐糖,連鹽都沒有。”
“咱們可從來都是唯阮姐馬首是瞻,最是忠心不過!”
“咱們可是第一批!”
麥兒闆着臉說:“都給我把皮緊一緊!課都白上了?咱們的鐵礦,怎麽變成鐵和鋼的?非得要煤不可!否則你老家的農具怎麽來的?你家的鐵鍋怎麽來的?!”
“怎麽總盼着别人比咱們差?咱們得盼着人人都好!”
“大家都好,這才是正路!”
礦工們小聲說:“場長,你還常跟趙廠長吵呢。”
麥兒被噎住了:“那能一樣嗎?争人才,那能叫争嗎?我跟趙宜……我們争得是好處嗎?!”
礦工們笑道:“那你争赢了沒?”
麥兒哼哼道:“反正沒輸,行了,你們有這力氣,待會兒多吃點飯!”
蕭乙辛聽見了他們的話,也聽見了礦工們善意的笑聲,他有些茫然,也有些無措,他惶然地随着隊伍前進,直到身前再也沒有人。
打飯的大嬸頭也不擡,低着頭問:“豆腐要不要?涼拌白肉一人隻能打四片。”
蕭乙辛:“要。”
大嬸給他夾了一塊煎豆腐,又夾了四片白肉。
白肉被切的很薄,煮熟後等徹底涼了再放入醬油鹽和雞粉拌勻,由于附近并不産蒜,沒有那麽多的蒜可供消耗,于是放裏頭切了一些小蔥。
雖然很薄,但畢竟是肉,且有四片,看着分量頗多,所以礦工們都很滿足。
蕭乙辛到了旁邊,另一個大嬸給他打了一勺鹵雞雜和鹵大腸。
大腸依舊帶着點味道,但有葷油,也沒人嫌棄。
這樣一份菜,在他過往的人生中也不算差的。
他在大遼吃得最多的是羊肉,但那也不可能頓頓吃,家裏也多是吃主食,來了宋地,去了臨安之後,才能真正大口吃肉。
蕭乙辛又在最後打了一份飯,他聽進去了工友的話,第一次沒有隻打了半碗。
這飯雖然依舊是雜糧飯,但裏頭沒有豆子,而是小麥高粱和黍米。
但沒有麥麸和砂石,聞着很是香甜。
“這兒呢!”工友沖他招手,“過來坐!”
礦工們都是混坐,蕭乙辛坐到身旁,他将飯碗放到長桌上,很快身邊就坐滿了人。
他能聽見身邊的礦工們說話。
“今年幹完我就請一個月假,去錢陽縣買房啰!”
“那不如去清豐買,清豐的房價說不定還便宜些呢。”
“很是很是,錢陽縣的房價,那是老鼠屁眼點炮仗,一下就蹿上去了。”
“要不是衙門出手幹預,房價能比現在高好幾倍!”
蕭乙辛吃了口白肉,肥肉的油脂讓他眯起了眼睛,甚至連身邊的人聲音都聽得不那麽真切了。
“戶口不牽出去的話,一戶隻能有一套房,不管房子大小,這才沒讓錢陽縣的房價發瘋。”
蕭乙辛不敢吃得太快,白肉留着最後吃。
他珍惜的吃着每一口飯菜,多日以來食不飽腹的日子讓他忘了自己的“骨氣”。
“還是去清豐縣好,地方大,阮姐又才去不久,還沒漲起來呢!早買早好,别叫清豐縣那邊的人反應過來。”
“不回去種地啦?”
“種地有什麽好的?年年拉饑荒。”
“聽說現在有新種子,你說說,咱們在這邊挖礦,婆姨爹娘在村子種地,一年能掙多少錢?”
“我是覺着,種地的手藝不能丢,在城裏買了房也不一定立刻去住嘛,等老了,幹不動了再去城裏。”
“也是……反正戶口也好整!牽出去就是了,牽出了還不是能一家住一起?”
蕭乙辛把半碗飯吃光,立刻又去排隊打了一份飯,回來以後終于有精力加入礦工們的讨論。
“你們都是自願來挖礦的?”
礦工們看向他,都忍不住笑出了一口牙。
仿佛他不是在問話,而是在說笑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