丈夫在前面拉,趙芹在後面推。
兩人都不說話,這個時間實在是冷,一張嘴就要喝一肚子寒風。
此時進城的人都和他們一樣,做的是那群力夫的生意,因此人數并不多,他們給守城的兵丁看過身份憑證後便被放了進去。
不必給錢,也不必給好處。
況且這些兵丁并不兇他們,也不會不耐煩,雖說也沒有總是笑,可偶爾笑一笑,也夠他們受寵若驚了。
夫妻倆将推車拉進自家院子裏。
院内也沒有雪,這是家裏人打掃得勤的緣故。
“娘!”趙芹喊道,“給你買了豆腐!”
老婦從屋内走出來,她扶着門框,眯着眼看過去,她掃掃帶回來的東西就知道今日生意如何了,她怨怪道:“幹啥買豆腐,盡白費錢,我夜裏又不出去,吃那幹啥。”
趙芹指使丈夫将陶罐拿去涮洗,叉着腰對婆婆說:“又不費幾個錢,内髒咱們吃不起,豆腐也吃不起嗎?”
“今天剩了炖牛尾,咱們熱熱就開飯。”
一聽炖牛尾,屋裏的孩子就跑了出來——他們家以前沒錢,孩子們沒厚棉衣穿,冬日是從不出門的,他們現在掙了些錢,還沒來得及買棉衣,孩子們還是隻能待在屋裏。
趙芹立刻就被幾個娃圍住了,她氣不打一處來,罵道:“一群要我命的祖宗!快回去!得病了看我不打斷你們的腿!”
大姑娘連忙把弟弟妹妹們拽回去。
“娘!”最小的那個還在喊,“牛尾!”
趙芹:“吃吃吃,就知道吃!”
等娃們都進去了,趙芹才收拾了一下盆裏的菜,拿去竈台熱一熱,她是不想分批熱了,将所有菜倒進一個陶罐裏,煮沸後盛出來,撿上馍馍端進屋内。
他們的屋子不算小,就是娃多,于是也顯得逼仄起來。
隻有主屋放的下桌椅,便用簾子将床和桌椅隔開,也勉強有了個堂屋。
一家人上了桌,趙芹先給婆婆和大女兒夾了牛尾,一邊夾一邊教訓:“又不是吃了這頓就沒了,讓什麽讓?叫他們自己吃,慣出毛病來看我不找你們麻煩。”
幾個小的筷子使得不好,甚至想伸手去抓。
被趙芹用筷子狠狠敲了手。
不過他們也不哭,畢竟過往的經驗告訴他們哭了也沒用,爹娘是不會哄的,抓着筷子努力夾牛尾。
“娘,我聽說了個事,回來跟你商量商量。”趙芹說,“我聽說錢陽縣有育兒所,就在人屋裏開,一個娃一天收五毛,一天能掙個兩毛,若是十個娃,一天也有兩塊了。”
“一個月下來總有六十多。”
“咱們家地方也不算小,把柴房拾掇出來,好好收拾收拾,放二十個娃都行。”
老婦眯着眼睛吃豆腐,她力氣還好,但牙不好,隻能吃些軟爛的東西,可軟東西費柴火。
以前豆腐也不貴,但家裏沒什麽進項,沒法像現在一樣可着勁的吃。
丈夫在旁邊說:“娘都這個歲數了,不如我來吧?反正我也在家幹活,一個娃也是帶,一群娃也是放。”
能被送出來的娃必然都是能走路的,這時候也沒什麽精細帶娃的說法,自家的娃都是讓他滿地亂爬,至于拉屎拉尿,隻要勤收拾也不是個事,拿草木灰一蓋,再一鏟就行。
至于做飯,那也簡單,又沒有炒菜,不是炖就是煮。
在他們看來,隻要不是帶嬰兒,那就不算事。
“誰問你了?”趙芹瞪了他一眼,轉頭問老婦,“娘,你說怎麽樣?”
老婦牙漏風,說話有些含糊,但立即說道:“好事!我跟大丫頭幹。”
有錢掙呢!
趙芹看了眼大丫頭,大丫頭年紀也不小了,換在過去,早到了結親的年紀,但在現在倒是不必急,她想了想:“大丫頭,你要是跟着你奶幹,娘給你發工錢。”
大丫頭是個老實性子,她含糊道:“娘說好就好,我不要工錢,自家幹活,要什麽工錢?”
趙芹又氣了——她自幼就是急性子,又自有一番計較。
但女兒的性子卻不随她。
“這事兒我說了算!”趙芹,“你早上去掃盲班,隻要能讀,就一直往下讀,下了學回家幹活,工錢也按半天的算。”
“這錢你拿着,也學着自己籌劃着用。”
大丫頭“哦”了一聲,并不反駁。
趙芹深吸了一口氣,在心頭無數次告訴自己:這是親生的,這是親生的。
大丫頭吃了兩口馍馍,這才慢吞吞地說:“老師讓我回來說,她想推薦我去錢陽縣那邊上學。”
一家人看向大丫頭。
大丫頭還是那副有氣無力的樣子:“老師說,我算數很好,應該多學學東西,錢陽縣那邊的老師懂得更多。”
趙芹:“你怎麽現在才說?!”
大丫頭茫然的擡起頭:“娘也沒問啊。”
這是親生的!
趙芹:“還說什麽了?”
大丫頭:“還說我體格不行,讓我多吃肉,說我頭發黃,不養一養以後頭發會越來越少……哦,還說,等我去了錢陽縣,能讀出來,怎麽也能去當個技術員。”
“不過老師說我有天分,應該一心鑽研,将來能分房。”
趙芹:“……天分?”
她看向丈夫,她自己在算數上可是一點天分都沒有。
丈夫也很茫然:“我算數也不行。”
“老師還說……”大丫頭細聲細氣,“我這種天分,很應該去礦場研究蒸汽機,不過我現在學的還不多,等我學成了就可以去了。”
趙芹最先反應過來,立刻喊道:“孩他爹!快,快去給大丫頭收拾行李!明天咱們不出攤了,我們送她去錢陽縣!”
大丫頭依舊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樣子:“明天沒車呢。”
丈夫的屁股這才落回去。
趙芹看着自己女兒。
這孩子是怎麽做到又傻又聰明的?
不過既然老師都誇了,那應當還是随了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