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還是錢陽縣的磚廠工人們自己想出來的改良法子,無論在哪兒,總有願意動腦,肯下力氣鑽研的人。
苦力們、如今的磚廠工人們幹得熱火朝天。
雖然依舊冰天雪地,但棉衣足夠保暖,熱水管夠。
城邊上的婦人們也多了活幹——叫丈夫在磚廠旁邊搭個竈台,叫上幾個姐妹,就能做飯了,她們還精明的去買了沒肉的骨頭煮湯,小火慢慢吊着,買飯的都送一碗骨頭湯喝。
趙芹便是其中的一員,她嫌棉帽太厚重,做起菜來麻煩,便隻用厚布将頭發包起來,家裏沒鐵鍋,就借了幾口陶鍋做炖菜。
雖說阮姐管飯,但不要錢的飯嗎,能吃,但不太好吃。
況且送過來的時候隻是溫的,不算熱。
她們的生意就來了。
“趙姐。”年輕的力夫走過來,他生得很讨年長婦女的喜歡,是一張天生的圓臉,即便身上瘦成了皮包骨,那臉看着也比尋常人圓。
趙芹也不免俗,看到力夫那張圓臉便笑着說:“今天有新菜,炖牛尾,炖了一夜,早軟爛了。”
力夫好奇道:“哪家牛死了?”
趙芹:“下頭村裏的,擔出來賣,要價可不便宜!别的我買不起,隻有牛尾了。”
“貴嗎?”力夫有些擔心,“我錢存着有用哩。”
趙芹:“一塊五一份。”
力夫連忙說:“買不起買不起,還是給我昨天的菜吧。”
一塊五!一碗面才五毛!
雖說他們這些幹重體力活的人不愛吃面條,但兩塊錢也夠吃得很飽了。
一塊五一份牛尾,吃到嘴裏嘗嘗味就沒了,實在不劃算。
趙芹也不勉強,她這些日子掙了不少,賣不出去就帶回家給家裏的娃子們吃,于是她笑着接過力夫自帶的飯盒,一勺勺炖菜打進去,又給他拿了三個雜面馍馍。
“姐夫今日怎麽不在?”力夫蹲在一旁吃飯,擡起頭來問趙芹。
趙芹給另一個力夫打完菜,一邊收錢一邊說:“他找着活幹了,能在家裏的幹,他以前是個木匠,如今接些散活,在家編編木框,比跟着我兩個人掙一份錢強。”
力夫:“那也不長久,等開了春,估計就要建木工廠了——我聽組長說,以後都要弄成廠子,在家幹掙不到什麽錢。”
“那到時候就叫他到廠裏去。”趙芹想了想。
力夫:“對了,你家娃多,我聽說錢陽縣那邊有育兒所,每天一個娃掏五毛,吃喝拉撒都管了,你們就能騰出手去做事。”
“這麽好?”趙芹心思活動起來,“這事難幹嗎?那小娃娃一天吃的可也不少,五毛能夠?”
力夫笑道:“能吃多少啊,現在有阮姐管着,糧價便宜,做點雜面馍馍,買點雞架熬湯,有飯有肉,小娃娃還能抱怨?算下來一個娃娃最多花費兩三毛。”
“聽着還真有賺頭。”趙芹嘴裏說着,手上不停,“我婆婆如今還幹得動,我回去同她說說,總要給她找點事做,每日拜阮姐菩薩也不是個事。”
似趙芹這樣不到三十的婦人,出來幹活的意願是很大的。
但年紀大的老人,若是沒分到掃大街的活,那便隻能請一尊阮姐菩薩的木像回家,每日守着三頓的拜。
力夫奇道:“你婆婆不是跟着姐夫的大哥嗎?”
趙芹:“我讓他将人接回來了——我那大伯哥天生就懶,不快餓死了就不出去找活幹,以前講究得多,我男人是小兒子,沒養老人的道理,如今阮姐來了,沒人敢講老規矩。”
力夫笑道:“那你婆婆是享福了。”
趙芹:“我生大丫頭的時候,婆婆沒給我擺臉,照樣伺候我月子,将她嫁妝钗子當了,給我買魚買肉吃,我記在心裏頭呢。”
原本她隻能看着婆婆在大伯哥家受苦。
她是小兒媳婦,倘若要去接婆婆,一家子都要被指着脊梁骨罵。
大伯哥又是個渾人,甯願叫老娘餓死,也不肯自己背不孝的罵名。
“我婆婆要是不肯也沒什麽。”趙芹,“反正我們兩口子如今掙得也不少。”
力夫有些羨慕:“姐夫命好,娶到趙姐你這樣的婆姨。”
趙芹不是小姑娘,不忌諱這個,她這個年紀的婦人聚在一起說的話,能把年輕小夥子的臉都臊紅,她大着嗓門笑道:“好啊,你想女人了。”
力夫咬了口馍馍:“想是想,但手裏沒什麽錢,也沒屋子生娃,等我攢些錢,将爹娘接過來了再說。”
趙芹突然說:“我這兒有個姑娘,人長得好,又十分能幹,成績也不錯的!掃盲班才上了一個月就要畢業了,她是想着繼續讀,将來當個掃盲老師。”
力夫聽得入迷,但又忍不住說:“人家條件這樣好,也看不上我這樣的。”
趙芹:“你且聽我說,她家獨她一個,想找個願意入贅的男人,孩子都随她家的姓。”
“不過也有要求,祖上三代沒什麽大病。”趙芹,“成績也不能太差,起碼要掃盲班結課,錢多錢少的沒什麽所謂,但起碼得有個活幹。”
力夫的心就動了——他是不在乎能不能傳宗接代的,反正家裏傾盡家财給大哥娶了個媳婦,傳宗接代的事,那都是老大要幹的。
以前他根本不會想着娶媳婦,他這輩子應當都拉不到女人的手。
能有個女人願意同他過日子,兩人躺一個被窩,那就是想也不敢想的好事了。
于是力夫黝黑的皮膚微紅,羞羞答答地說:“我家祖上三代都沒病,她要是不信,将來接我爹娘來的時候,叫她讓信任的人與我同去,問問鄉親便曉得了。”
“孩子姓啥,我是不在乎的,趙姐你也知道,我們這樣的人,原是連媳婦都娶不上的。”
“那你家不錯呀,祖宗都是老死的。”趙芹笑道。
力夫搖搖頭,他說:
“我爺奶是餓死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