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失的孩子們被關在民房内,但凡記得自己家住何處的都被送了回去。
唯有縣令和縣丞還沒被關,他們得等着阮姐過來,縣内的賬本得交給她才行,起碼也要她先過目。
不到一天時間,清豐縣家家戶戶門窗緊閉,整個縣城隻能聽見兵丁們的喊聲——
“鎖緊門窗,家裏沒糧沒柴的挂塊布出來!”
現在夜裏太冷,沒糧還能撐,沒柴的,一夜功夫就能凍死幾個。
喬荷花哈了口氣,搓了搓手,她原本還以爲有一場惡仗要打,萬沒想到這麽輕易,心裏所想不自覺的挂在了臉上。
旁邊的老兵笑着說:“錢陽縣更輕易呢,隻有兩扇門,我們那時候還不到兩百人,不也拿下來了嗎?”
“那我們這次不算立功?”喬荷花有些失望。
她還指望升職呢,哪怕當個班長呢?
老兵:“怎麽不升?清豐縣也要招兵,到時候你也算老兵了,組長肯定當得。”
喬荷花這才高興起來:“也不知道阮姐什麽時候來。”
“哪那麽快?”老兵,“清豐縣可比錢陽大得多,要的吏目也多,這回恐怕要帶大半吏目過來,身份憑證不知要多久才能辦好呢,起碼也得一兩個月。”
喬荷花好奇道:“外頭的朝廷,開國的時候,也像咱們這樣嗎?”
“哪有咱們麻煩?”老兵,“不過是各地鄉紳地主将自家佃戶的丁口數交上去,至于城内,翻以往的縣志看個人數就夠了。”
喬荷花“呀”了一聲:“這麽不精細嗎?那怎麽知道究竟有多少人?”
老兵:“自然不知道,他們有那本事,還會有咱們?還會被遼人和契丹人打成那樣?”
“那倒也是。”喬荷花,“不過他們那樣快,像咱們,一個錢陽縣就消化了近一年呢。”
老兵:“那是錢陽縣人少,清豐縣要花的時間,那是隻會多,不會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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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往清豐縣的路被清掃出了一條小道,吏目們包袱款款地坐在牛車上,都有些忐忑——對其中不少人來說,這還是她們頭一次離開錢陽縣,離開父母。
孫晴也在其中,她倒不擔心,還從兜裏掏出糖塊來與同事們分。
這些吏目,全是錢陽縣本地人,家中親戚不少,在縣内盤根錯節,稍微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曾是姻親。
就連坐在牛車裏的這幾個,真要聊聊親戚關系,能追到五六代以前。
長發吏目生得細眉圓目,她緊抱着懷裏的包袱,小聲問:“咱們以後,還能回錢陽縣嗎?”
她是沒什麽野心的,覺得如今的日子已經非常人所能想,有一個安穩的工作,拿一份不錯的工錢,再與家人待在一起過日子已經很好了。
再多,她倒是沒什麽想法。
孫晴:“離得這麽近,你要是想回,放假就能回。”
“況且清豐縣理清以後,這路定然是要修的,到時候一天兩班牛車,你還怕沒空回家?”
被這麽一說,吏目們覺得也是,立刻放松下來說笑:“聽我娘說,我十歲那年去過清豐縣呢,時候清豐縣人可多,富裕着呢。”
“南邊的貨物,也都是到清豐縣中轉。”
“到時候也要在清豐縣建工廠嗎?”吏目們聊起這個就熟悉了。
圓臉的吏目說:“紡織廠如今缺工呢,雖是招了些男工,但也不過是做些搬運的活,阮姐下了死命令,上紡織機的工人必須是女工。”
“若不是這條死命令,哪裏會缺人到這個地步。”
孫晴:“你們上進修課了嗎?”
吏目們互相看看,她們是和普通百姓不同,百姓們上完掃盲班就能去工作了。
哪怕要進修,也全看自願。
但她們,哪怕當了吏目,周末的兩天也得去上課。
給她們講課的是阮姐的近人,偶爾阮姐也會親自來。
不過不同批次的吏目,上課的進度不同。
孫晴是第一批女吏,她們是第三批。
于是孫晴說道:“你們也知道,在阮姐來之前,女人們過得是什麽日子,你們摸着良心說,是以前的日子好,還是如今的日子好?”
女吏們幾乎異口同聲:“自然是如今的。”
孫晴:“但女人是怎麽立起來的呢?光靠阮姐的權威,這是不夠的——阮姐總有看不到的地方,百姓們又總善于陽奉陰違,當着阮姐的面一套,背過去又是一套。”
“要将女人從家庭中完全解放出來,必須要創造隻有女性能做的工作。”
“紡織廠就是阮姐專門爲我們,爲那些被困于内宅的女人們創造的崗位。”孫晴,“你們是不是奇怪,明明别的廠也有女工,可見紡織廠隻要女工沒那麽重要?”
圓臉女吏點點頭:“隻要規矩條款執行到位,難道廠長們敢于和阮姐對着幹嗎?”
孫晴搖頭:“若一開始就是男女混工,你們以爲會如何?”
圓臉女吏:“若是大家都沒法活命的時候,自然沒什麽,可稍稍吃飽了肚子,就要講那些禮義廉恥了,男女混工……怕是要鬧起來。”
孫晴笑道:“正是這個道理,村裏的姑娘不在意這個,城裏的能不在意嗎?”
“若是一開始便是男女混工,頭一個不答應的就是她們,可你看看,如今有人說男女不該混工嗎?”
“多少城裏的姑娘,都是從紡織廠幹起,想掙更多錢才轉崗的。”
“若沒有紡織廠,她們甯願餓死在家裏,也不會出來幹活。”
孫晴歎了口氣:“流言蜚語,那也是可以殺人的!隻有她們先去不會被流言侵擾的地方,掙到了錢,才能真正睜開眼,看看這新世界。”
孫晴回想道:“阮姐曾經說,僅有暴力,是不足以讓所有人信服的,不說男人,就說那些已經被規訓了的女人,也必然是要反抗的。”
“人心向利,唯有利益能無往不勝,隻要有利益,千裏河堤便能毀于蟻穴。”
“紡織廠,就是毀掉數千年河堤的蟻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