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日也就四個兵丁看守,從入城的百姓口袋裏分潤些利潤。
不過百姓窮苦,榨不出多少油水,兵丁們也不大吃得飽飯。
但前些日子的商人們逐漸喂大了他們的胃口,原本瘦竹竿一樣的兵丁如今都挺起來不是很顯眼的将軍肚。
李大他們很花了一些功夫才将人拿下捆起來。
他自己臉上都挨了一拳,他随手将鼻血抹了抹,喊來兄弟們與他一同去轉動絞盤,倒不用什麽技巧,隻需要力氣。
而力夫嘛,最不缺的就是力氣。
“一!二!一!二!”
李大喊着号子,幾人一起用力,城門被緩緩拉開。
最開始隻是一條小縫,縫隙慢慢變大,直到能讓整個人通過。
李大他們沒有把城門全部打開——這倒不是他們腦子聰明,能想到這一茬,而是謝長安在臨走前吩咐過。
“倘若城門被人全部打開,百姓就會四散而逃,要招來許多麻煩。”
那就打開一個縫,叫人能進,人進來以後再将城門關上。
這不就好了嗎?
至于錢陽縣的人會不會被甕中捉鼈?那就不是他們這些力夫該考慮的事了。
李大停下動作,他喘了兩口氣,擡眼就看見從門外進來的一隊人馬。
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。
擡眼望去,竟然沒有一個“瘦猴”,個個都人高馬大,他甚至還在裏頭看到了女子,體格卻不比男人差。
他們穿着一樣的衣裳,青灰色的棉襖,背上也都背着奇怪的鐵器。
這是……人間能有的兵嗎?
天兵耶?
“你們開的門?”領頭的人朝他們走來。
李大被吓得魂不附體,卻還是說:“我、我等敬佩天兵勇武,特、特來襄助!”
“不錯。”領頭的人朝他們笑笑,“有這樣的膽氣,能算好漢。”
“跟我們來吧。”
說完,對方就轉頭沖身後的兵丁喊道:“将這幾條街的百姓驅趕回家,叫他們關好門窗,趁機作亂的鎖拿起來,事後再清算,不能當街殺人,聽清了沒?”
領頭的點了一隊人:“你們去開東門。”
“聽清了!”
李大覺得這聲音就像打雷一樣,他縮着脖子,隻想逃回自己的破屋内。
然而——富貴險中求,他連門都開了,沒有選擇,隻能硬着頭皮跟着他們走。
否則那一千的賞錢就打水漂了。
兵丁們分散開來,十人一組,組長手裏都拿着喇叭。
李大帶着兄弟們跟着領頭的那個,對方顯然是個官,卻不曾把事都甩給手下的兵丁做。
“不想死的現在回家,鎖好門窗!等人清點!”領頭的人舉着喇叭。
他聲音洪亮,嚴厲肅殺:“誰敢在街頭亂竄,鎖去挖礦!”
百姓們尖叫着狂奔,但總歸知道回家了。
李大臉色慘白,好在走在他們身旁的兵丁轉頭沖他們說:“隻是吓一吓,否則不知什麽時候能将他們勸回去。”
這話李大是不敢全信的,但事到如今,他信不信也不重要了。
或許是因爲這群人體格健碩,又一看就不是清豐縣人,百姓們在慌亂一陣後果然跑回了家裏,兩條街很快便被清空。
但仍有兩名兵丁拿着喇叭來回叫喊。
李大他們就跟着這群人,将一條條街清空。
那些與父母走失的孩童則被他們帶到一處空地看管。
——
小厮再次走進了書房,縣令取出絹布來擦拭了一下眼角,也不管謝長安就在房内,擡頭紋問:直說吧。”
小厮戰戰兢兢道:“大人……城外的兵,進來了。”
縣令揮了揮手。
小厮立刻退了出去。
“怪不得……”縣令靠在座椅上,他看着房梁,心裏竟奇異的松快下來。
事情已成定局,他是否低頭已然不重要了,起碼他爲趙家天下堅持到了最後一顆刻不嗎?
至于他的結局,縣令倒是很坦然,他沖謝長安笑道:“我活了四十多年,倒沒有什麽留戀,隻我妻乃内宅婦人,小兒不過八歲,我聽聞阮姐要女人做活,要小兒上學……”
“禍不及家人……”縣令臉上的笑維持不住了,“既然阮姐是慈悲菩薩下凡,且留他們一命吧。”
謝長安:“大人這是說什麽?以爲阮姐同那些土大王一樣,一味隻知殺燒搶掠嗎?倘若是爲了這個,又何必大費周章,圍而不打,又派我裏應外合呢?”
縣令眯着眼,想從謝長安臉上看出他說的是真是假。
但謝長安一臉坦誠,并不躲閃,而是說:“阮姐是個好人,這并非我搪塞大人的話,錢陽縣的縣令如今還好好活着呢,家财阮姐也允他兌成錢。”
“雖說他不願意自己出去做工,但妻兒都進了工廠,他那兒子尚算聰慧,一家子日子過的并不差,比他當縣令時還要好些,起碼不必給上峰孝敬了不是?”
“他心無大志,胸無點墨,尚能過上太平日子,大人你乃正經科舉出身,昔日官至中散大夫,何以這般忐忑?阮姐曾說過一句話,你聽了,自然就懂得阮姐是怎樣的人。”
縣令沉默着看着他,并不催促。
謝長安:“我勸天公重抖擻,不拘一格降人材。”
“此詩并非阮姐所作,不過阮姐既然說得出這話,其中深意,大人應該比我明白。”
縣令喃喃自語:“不拘一格……不拘一格……”
若阮姐真能知行合一……
謝長安:“大人不必答我,等阮姐過來,你見過以後再答不遲。”
“大人,你真覺得自己活到如今,已然夠本了嗎?”
“真的不想看看阮姐創造的世界是什麽樣子嗎?”
“你敢想象,錢陽縣如今已經沒有乞丐和與狗争食的孤兒了嗎?”
謝長安笑着說:“若非阮姐來了,若非我親眼所見,我也不敢想。”
縣令閉上眼睛,他沒有說話,縣丞隻知道在旁邊裝死。
謝長安:“大人,你還舍得死嗎?”
新的世界就在眼前——大門已然敞開。
你,舍得死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