士兵們并不怎麽進出這個屋子,屋子裏雖然也有炕,但實在簡陋了許多,也沒什麽家具,炕上擺着幾床簡單的被褥。
和朝廷的兵相比,這或許是神仙日子,但跟錢陽縣内的日子一比,實在是太苦了,錢陽縣内家家都盤了炕,入冬前叫手藝人們掙了個盆滿缽滿。
那些在城内過年的工人,今年都能過個肥年。
平日不舍得吃的用的,過年的時候都舍得了。
隻是不能在城内放炮仗,但這也沒什麽,反正往年也不怎麽放。
買肉的錢都沒有,誰舍得買炮仗啊,不過是富裕人家放的時候自家聽個響。
周慧捧着陶杯,手心覺得暖和,腿挨爐子近些,腿暖了,人全身也就暖了。
好在她們沒有等太久,湊齊了二十人,便有五個兵護送他們去平窯村。
這些人并非都是去平窯村的,而是都在平窯村附近。
領頭的士兵正是剛剛檢查她們憑證的喬荷花。
她背着槍,臨走前将鞋帶系得緊了一些,招呼好戰友,叫百姓們走在中間,自己在前頭開路,左右兩個戰友,最後兩個戰友壓陣,就領着人出發了。
負責這一片的班長在她們走時喊道:“遇到危險别不舍得子彈!該放槍放槍!”
喬荷花:“你放心吧!我知道!命重要!”
班長這才沒說什麽,目送他們離開。
雖說鄉下地方,十裏不同音,不過大多都會說幾句本地官話。
這時候官話并非全國統一,而是不同區域有不同區域的官話,哪怕不會說,總會聽幾句。
上過掃盲班後,哪怕再不會說官話的人,也會說阮姐的官話了。
隻是還帶着原本的口音,但起碼交流起來沒什麽大問題。
周慧背着麻袋,手裏牽着兩個女兒,大妮時不時會把麻袋接過去,給周慧分擔一會兒。
一路上所有人都不怎麽說話,張嘴就得喝冷風,五髒六腑都跟浸在冰水裏一樣,有些準備充足的還戴着士兵們戴的棉帽,隻是花色不同,脖子上圍着圍巾,能把半張臉都遮起來,隻留一雙眼睛。
周慧趕得急,将棉帽和圍巾都忘了,此時才後悔。
但後悔也晚了,這些東西不便宜,沒人會多準備,也就沒法借給她。
她自己倒還好,隻擔心兩個女兒。
“給你小女兒戴着吧。”士兵取下自己的棉帽遞給周慧,“這麽小,别凍出好歹來了。”
旁邊的女兵看了他一眼,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,她的棉帽也在出發時交給了沒戴的百姓。
周慧眼眶一熱,差點就流出淚來,她擺擺手:“這怎麽好?你們也凍啊。”
士兵冷着臉,将棉帽扣在了小妮的頭上:“我們一身腱子肉,你女兒有嗎?”
話已至此,周慧隻能連連道謝,她抹了把臉,将棉帽的系帶在小妮下巴上系好。
大妮倒不羨慕,隻用向往的目光看向士兵。
士兵年輕,被小姑娘這麽一盯,臉就紅了,他輕咳一聲,退到了後方去。
好在下午的風雪不算大,積雪雖然深,但有喬荷花帶路,還沒人陷進雪裏去。
喬荷花不是頭一回這條路了,她們并非時時在軍營裏訓練,經常要出來拉練,附近的山路土路,對她們而言可能比當地人都熟悉。
有時候遇到土匪窩,班長也會叫她們直接去剿匪,這時候土匪實在沒什麽戰鬥力,武器不足,人又吃不飽,女兵們個個都有一百多斤,喬荷花體重已經上了一百三。
而土匪們多數體重都不足百,别說一槍,她們一拳下去,他們都吃不消。
剿匪比她們想象的輕松得多,況且這也算她們的功績——保一方平安,哪怕這個一方還不是阮姐的領土,但這也是要記功的。
土匪們死了的搬去焚燒,活着的鎖去挖礦。
清繳出來的财物有專人清點,上繳庫房。
喬荷花殺了八個土匪,如今已經不是普通士兵了,身上有了軍銜,在外也算個小幹部。
好在一路上沒遇到什麽危險,可能也是天太冷,土匪也不想和這麽一大波人硬碰硬,人抱了團,連野獸都要畏懼幾分。
周慧遠遠的看到了平窯村的石碑,她高興的雙眼泛光。
她已經近八年沒見過自己的爹娘了。
明明兩個村這麽近,可她往年竟然不能回來,爹娘年紀也大了,隻能讓她的侄兒們過去看看她,娘家給她帶東西,可她卻沒有回禮,自己心裏不是滋味,便不叫侄兒們再去看她。
沒有那個臉。
周慧遙望着家的方向,湊在大妮的耳邊說:“你小時候,你外祖們可疼你了,你百日的時候,你外祖母還到處托人要小孩的舊衣裳,親手給你縫了百家衣呢!”
“你外祖父還挑了一棵樹留給你,等你出嫁給你打嫁妝。”
周慧吸吸鼻子,近鄉情怯,她越是靠近娘家,越是心情忐忑。
她不知道該怎麽給父母解釋自己多年不曾回家。
不知道該怎麽訴說自己在婆家受的委屈。
她曾經也是平窯村出了名的能幹閨女,種地養雞都是好手,人人都覺得她嫁了人定能過好日子,要是知道她隻有兩個女兒,又離了婚……
周慧捂着口鼻深吸了口氣。
不行,不能這麽想。
周慧看了眼大妮和小妮。
她是離了婚,那又怎麽樣?她依舊能幹,能養活兩個女兒,如今還當了技術員,日子隻會越過越好。
她還要将父母接到錢陽縣孝順他們,給他們養老。
回了錢陽縣,沒人會拿她隻有女兒,離了婚說事。
誰見了她不誇她能幹?
她周慧,靠自己的雙手,堂堂正正的活着,怎麽不能擡頭挺胸的做人了?
有什麽見不得人的?
她緊緊牽着女兒們的手,語氣中帶着哭腔說:“走,咱們回家。”
小妮高興道:“回家!回家吃糖!”
周慧笑起來:“對!回家吃糖!”
日子甜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