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七天全都帶薪,不過隻帶底薪,可即便如此,工人們也很滿足了——不幹活也有錢拿,哪怕少,可那也是錢不是?
周慧一家天未亮就爬了起來,收拾好年禮,去城外等第一批牛車。
往年可沒有牛車可坐,自家是雇不起的,如今倒好,阮姐爲了讓他們過年輕便些,從外頭買了不少壯牛,專程拉車,不過能去的地方也隻是附近的村縣。
她們最遠隻能坐到周慧娘家所屬的縣,然後再靠雙腿走到目的地。
爲了讓百姓出行順利一些,兵丁們還要駐紮在不同的路上打掃積雪。
好在如今他們都穿得上厚棉服,爲防鞋子進水,穿的都是牛皮靴,雖然悶腳,但總比布鞋好許多。
這些牛皮也是花了大價錢,在入冬前讓商人們買來的。
畢竟外頭尋常人家連牛死了,都有許多不忍心吃牛肉,用牛皮的。
農人對有利于他們生存的動物都保持着敬畏的心态。
許多地方的農人不吃狗肉,因爲狗要看家護院,不吃貓肉,因爲貓要抓鼠護糧,不吃牛肉,因爲牛一生勤勤懇懇爲他們幹活。
甚至有些地方看到黃鼠狼也不會去打,畢竟黃鼠狼隻有老弱病殘才會偷雞,平時它們捕捉的都是老鼠。
農人們未必懂得什麽萬物相生相克的大道理,但他們知道,一旦這些對他們有利的動物少了,被吃絕了,他們就要倒黴了。
當然,餓極了的時候依舊什麽都吃。
牛車上的味道并不好聞,一輛牛車可以擠下六個人,行李不能多帶,否則要多收一個人的路費,實在太多的話,那就隻能包車了。
好在周慧她們早有預料,隻帶了一個大的麻布袋,零碎的小東西都沒帶。
上了車,與她們同行的也是一家子,不過他們家人多,分了三輛車坐。
對方是夫妻帶着兒子,妻子竟然是平頭,雖然帶着帽子,但也能看到沒遮住的地方冒出來的發茬。
大妮羨慕的看着女人——這人一看就是女兵!
女兵發現大妮在看自己,笑着說:“小妹多大了?”
大妮挺起胸膛:“快十五了。”
女兵:“想當兵?”
大妮用力點頭。
“你體格不錯,日常蛋肉要多吃,說不定明年這個時候,咱們就能在軍營裏碰見了。”女兵又問,“你們是去走親戚?”
周慧這才說:“回我娘家去,那邊日子不好過!想将他們都勸過來。”
女兵贊同道:“很該很該,我們這次出去,也是想将公婆接過來,這不,特意請了假。”
女兵的丈夫也說:“去年老家的收成也不好,前幾年鬧災荒,餘糧本就少,要不是我們兩口子在這邊掙到錢了,買了糧送回去,今冬又得死人。”
“不過你們家若不是在縣城内,還是請兩個人護送你們吧。”女兵皺着眉,“小妹身子是壯,可畢竟沒有長成,如今外頭鄉間匪患還是不少呢!哪怕不是大宗的,對聽你們來說也是危險重重啊。”
周慧一愣——她竟然沒有想到這一茬!
在錢陽縣的安穩日子過久了,腦子仿佛都迷糊了。
“這可怎麽辦?!”周慧怕道,“去了縣城,哪裏找得到人呢?就是找到了力夫,恐怕不等匪徒,他們就要先将我們害了!”
女兵笑道:“你在路上找兩個當兵的,不花錢,阮姐吩咐過。”
周慧:“……這怎麽好叫人家白跑路?這麽冷的天。”
女兵擺擺手:“他們自然有錢拿,阮姐會出,你叫他們,他們還高興哩,多掙些錢。”
“那……他們過年不放?這麽苦?”周慧小聲問。
女兵:“放倒是放,隻是得輪休,我是請假,之後得補上。”
“更何況當兵的,哪裏能自己想做什麽做什麽?不爲百姓辦事,隻想着自己,那還叫兵?”
周慧瞪大眼睛:“這、這……”
大妮倒是兩眼放光:“就是,爲百姓辦事,怎麽能叫苦呢?!”
“小妹倒是有覺悟呢。”女兵兩眼彎彎,看着十分可親,“以後當了兵,說不定也能成就一番事業美名。”
大妮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。
小妮原本坐在木凳上,看姐姐臉頰绯紅,便往姐姐懷裏鑽。
周慧安心了許多,也不愁了,還從麻袋裏拿出糖塊請對面一家三口吃。
以前哪裏舍得給萍水相逢的人吃這些?自家都吃不起。
女兵沒接:“我雖然請了假,可也是兵,不要叫我難做嘛。”
周慧這才收起來,這些事她還是懂的,既然對方不能接,她也不好意思自己吃,不如收起來。
到最後一截有士兵把守的路時,女兵叫停了馬車。
幾個士兵過來檢查憑證。
“荷花?”女兵叫出了前來檢查的士兵的名字。
喬荷花穿得并不算厚,太厚了不方便動,不能像百姓一樣把自己裹成狗熊。
她穿着一套青灰色的棉衣棉褲,腳踩着一雙到小腿的綁線牛皮靴,頭戴能遮住雙耳的棉帽,被叫到名字後先沖女兵敬了個禮:“鄭組長好!”
女兵笑着說:“你們辛苦了,這一家子要去高元縣的平窯村,你們看看現在能不能支出兩個人,不行的話就領她們先找個地等等。”
喬荷花:“你們是第一批,人夠支。”
她想了想:“平窯村那一塊不太平,兩個恐怕不夠,要不讓她們先下來等等,湊多點去平窯村的人再多派幾個兵一起去。”
女兵看向周慧:“你們說呢?”
周慧她們萬沒想到這個平易近人的女兵竟然還是個官!
她們連連點頭:“等得等得。”
喬荷花:“倒也不用等太久,下午走,入夜前應當能到。”
“下來吧,去那邊的屋子坐着等,有爐子烤火。”
這些屋子都是臨時搭建的土屋,用老法子蓋得,隻需要将黏土運過來,别的原料都能就地取,雖說不算多好,但也能做到不漏風,就是屋頂的雪需要時時清掃,免得将屋子壓垮了,夜裏都得換防值班。
周慧牽着女兒們下車。
牛車停在這兒也不朝前走了,趕牛的師傅将牛車趕到一旁,那邊有士兵将車廂卸下來,叫牛去吃點豆子草料,好好歇歇再回。
喬荷花掀開土屋門口的厚布簾子:“進去吧,裏頭有椅子,爐子上有水壺,杯子就在櫃子裏,你們自己取。”
雖說周慧出門時已經做好了一路吃苦的準備。
可萬沒想到出來了,竟然還能喝上熱水。
有人護着,有熱水喝。
仿佛他們這些人,也被人放在心坎上愛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