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大牢裏還得幹活——紡線織布。
原本阮響以爲這些女吏是因爲抹不開家人的央求和面子,結果查下來,竟然大半都是爲了錢。
要說小販們也舍得投入本錢,給女吏們的賄賂,甚至能到他們額外“收入”的一半,這種大本錢投進去,腐化一些倒也正常。
十幾個,其實算少了。
“牛妞什麽時候來?”阮響放下供詞,頗有些頭疼的揉了揉額角,“我是沒空再去給她們開會了。”
馬二這些天一直忙着清查壟斷和賄賂的事,硬生生瘦了七八斤,臉上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肉又消了下去,原也生氣,翻來覆去睡不着覺,這幾日塵埃落定了才好了一些。
“大概就這兩日。”馬二面無表情地說。
她還是忍不住道:“阮姐你沒來以前,她們過得是什麽日子?恐怕手裏都沒過過錢,這才多久,就将你的恩德全忘了,一點小恩小惠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誰!”
小販的行爲,馬二并不怎麽生氣——在她看來,隻要和商字沾邊,就很難要他們有什麽忠心,如今朝廷那邊的大商人,跟契丹和遼人恐怕沒幾個不勾結的。
叛國資敵,對商人而言并無壓力,家國情懷?士人才有的東西。
可女吏們,阮姐排除萬難好不容易提拔起來,靠着她自己的拳頭和威勢,給她們開了一條路,竟然是這個結果?
馬二不忿道:“隻叫她們下大獄,實在是輕了!”
阮響看了眼眉毛倒豎的馬二,她笑了笑:“這有什麽可生氣的?如果把她們當男人,你是不是就不這麽氣了?”
馬二看向阮響:“世上男人大多貪婪,做出這種事不算出奇。”
“你又陷進過往印象裏去了。”阮響搖搖頭,“你總覺得女人都該是聖人,要對我感恩戴德,我一聲令下,她們就得心甘情願的爲我去死?”
“難道不該嗎?!”馬二激動道,“我們有今天,是阮姐你的功勞!沒有你,我們不是死了,就是生生世世當牛做馬,受人磋磨。”
“别激動嘛。”阮響笑着說,“你難道沒有發現,你對女人的要求格外高嗎?要她們誠實守信,吃苦耐勞,擁有一切過去和現在的美德,否則你就要生氣,就覺得她們不配得到現在的待遇。”
“隻不過以前的人要求她們對丈夫忠貞,而你要求她們對我忠貞。”
馬二逐漸冷靜下來,她從阮響的話裏聽出對方并不贊同她的想法。
“她們能有現在的待遇,确實有我的原因。”阮響說,“我給了她們機會,而你也在這其中,我給了你們所有人機會,而能不能把握住機會看得是你們自己。”
“你們的待遇,是你們自己靠勞動争取來的。”阮響,“你們自己不争取,不勞動,我再怎麽給機會也沒有用。”
“倘若你們自己不努力,那我隻能任用男人,到那時我如何給你們待遇呢?”
阮響說:“不要因果倒置,不要拿着高于男人的要求去要求女人。”
“她們被腐化,我們也要找找自己的原因。”阮響站起來,“是不是我們的教育還不夠好?是不是我們錯漏了哪裏,是不是我們的規則還不夠完善?還有空子可鑽?”
阮響:“找别人的原因總是容易,尤其是站在高位的人,居高臨下的去指責别人,要把鏡子立在自己面前,而不是照相向别人。”
“你覺得那些錢是小恩小惠。”阮響搖頭,“因爲你在我身邊,你可以随時取用以你的工資根本買不起的東西,比如放大鏡,望遠鏡,槍和罐頭,但這些東西你知道普通女吏要工作多久才買得起馬?”
馬二茫然的看着阮響。
她聽懂了,因此更加茫然。
阮響在說她對女人過于嚴苛。
但她本意并非如此啊!她隻是……她隻是憤怒于她們不珍惜,憤怒于女人們好不容易從家中走了出來,卻要被這些人拖住後腿。
“她們是我的百姓,不是我的奴仆。”阮響走到馬二身邊,“百姓犯了錯,就要受罰,但這個錯,一定不是辜負了我。”
“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。”阮響說道,“你不覺得女人們出來工作是天經地義的事情,而是我用我的權力,給了她們和男人并駕齊驅的特權。”
“所以爲了維護這種特權,她們就必須比男人表現得更好,表明她們,你們,配得上我給的待遇,我給的特權。”
阮響搖了搖頭:“并非如此,馬二,這不是特權,你們也無需證明你們配得上,隻要你們在工作,在創造價值,這就是你們天然應該擁有的東西。”
“就好像書香世家的女兒,得到了父兄給的特權,能夠讀書識字,甚至能流出才女文名,就越發要維護家族聲勢,維護儒家那一套君重民輕,男重女輕的道理,證明自己配得上父兄給的特權。”
“隻是你如今把我當成了你們的父兄。”
馬二啞然失語,她意識到阮響說的對——她不僅這麽要求自己,還要求所有的女人都如此,阮響給了她們權力,她們就必須證明自己配得上。
如何叫配得上呢?
存天理,滅人欲。
她們都應該沒有一絲爲人的欲望,而是全心全意,甚至犧牲自己爲阮姐的大業奉獻。
倘若有人對她說,自己不願意爲了阮姐去死,她一定會勃然大怒,甚至讓對方立時就去死。
阮響笑着說:“但在我眼裏,你們得到的都是應得的,女人也是人,不是聖人,是人都會犯錯。”
“難道因爲這些人犯了錯,我就不用女人了?把其她女吏都革職了?那以前的皇帝砍貪官,就得把所有的男官全殺頭?”
“就是連坐十族,也連坐不了這麽遠吧?”
馬二深吸一口氣:“是我……目光狹隘。”
阮響:“你若是個普通女吏,這麽想倒也沒什麽,有集體榮譽感是好事,能夠彼此監督督促,不過你是我的近人,就不能這麽想。”
“女人也是人,有貪嗔癡恨,有欲望有渴求。”
“不用拿對聖人的要求去要求她們。”
“若人人都是聖人,還要我們做什麽呢?還要規則做什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