難得休息的日子,孫晴睡眼惺忪的揉了揉自己的頭發,随意的搭了一件衣裳,走出了房間。
爹已經出去買好了早飯,一人一碗豆漿,桌上擺着饅頭和鹹菜。
自從外頭的攤販多了以後,娘就不耐煩自己做飯了,反正花用的錢也差不多,不如出去買。
“姐!”弟弟一看她出來,立刻湊上來說,“剛剛楊家大姐被帶走了!”
孫晴的睡意立刻被吓沒了,但她很快鎮定下來,先去喝了口水後才說道:“我早知她有這一遭,何苦來哉?”
“她怎麽了?”孫強咬了口饅頭。
自從女兒離婚回來以後,日子就不一樣了,他這個當爹的管不了女兒,女兒是女吏,是官哩!況且他總在外頭買女娃回來,幾乎不沾家,想管也管不了。
孫晴的娘也問:“我看她平日是個好人呀,從未跟人紅過臉。”
孫晴歎了口氣:“她脾氣好,又不會拒絕人,上回抓住一個攤販以次充好,不過跟她說幾句好話,賣賣慘,她就放過了。”
“呀!”弟弟驚道,“她這性子,怎麽能做女吏?”
孫晴:“誰說不是?我私下也勸過,她說這都是小事,擡擡手而已,小販家也有父母妻女。”
孫強:“那她是爲啥被抓了?就爲了小販的事?”
孫晴也不知道,她們這些女吏要幹的事很固定,且查她們,肯定不會叫她們知道,她想了想:“恐怕是大事……就怕她糊塗……”
“你沒糊塗吧?”孫晴的娘立刻看向女兒。
孫晴搖頭:“我可不敢。”
一家人都松了口氣:“這就好,上頭怎麽說你就怎麽幹。”
孫強說:“人就怕有點小權,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。”
他出去買人,跟他同路的護衛也有想悄悄中飽私囊的,回去立刻就被舉報,堂堂一個護衛,前途光明,結果爲了那點錢被送去了礦山。
因爲知法犯法,罪加一等,所以百姓挖兩年,他得挖四年。
四年以後他再出來,成什麽樣了?
大好的前途沒了,本來女人就少,誰家姑娘看得上一個犯過罪的?家估計也成不了了,運氣好找個活幹,運氣不好,恐怕要一輩子窮困潦倒。
他最愛談這件事,因着他是拒絕了的,所以沒被連累。
這仿佛能證明他目光長遠,不圖眼前之利。
但這件事也把他吓着了,從那以後老實的不得了,哪怕他有個當女吏的女兒,肯定也不能讓他免罪,可能也會讓他罪加一等。
畢竟他女兒就是吏目,他要是說他不懂這件事,有人信嗎?
那個士兵的老娘還是個主任呢,結果兒子被鎖去了礦山,她這個老娘也被連累了,也被革了職,畢竟他們沒有斷絕母子關系,甚至沒有分家。
他老娘因爲是立過功的,所以隻是革職,并未受罰。
但也足夠把孫強吓傻了。
孫強“啧”了一聲:“楊家以後不好過了。”
孫晴的娘撇撇嘴:“我看就是他們輕狂,女兒當了吏目,就覺得自家了不起了,時時要将女兒挂在嘴邊,你看我在外頭,我說這些嗎?我們大丫這麽能幹,還下過鄉,我去炫耀了嗎?”
孫晴咳了一聲,憋着笑說:“是,娘做的好。”
孫晴的娘得意道:“我可不是那許無知傻子。”
弟弟也說:“楊家姐姐就該和他們分家,她耳根子軟,要麽不做吏目,要麽就隻能和他們分開。”
孫晴:“她舍不得,說她爹娘以前待她不好,如今待她如珠似寶。”
一家人靜默片刻,這倒是勾起了孫晴娘的傷心事,她低着頭說:“誰說不是呢,沒受過寵的,心裏總念着,念着自己能幹了,能孝順爹娘了,爹娘就能對自己高看一眼,把自己沒受過的補償回來。”
“若是爹娘能給個好臉色,那真是連命都可以給他們。”
孫強看着老妻,他安慰道:“别傷心了,都這些年了。”
孫晴娘歎氣道:“多少年不來看我,知道大丫當了女吏,跋山涉水過來……說了沒兩句,就讓大丫給他們大孫子找個活幹。”
“若不是你們把我罵醒了,恐怕就遂他們願了。”孫晴娘想起來還是掉眼淚,“都是從娘肚子裏出來的,怎麽我就不算是個人呢?”
孫晴突然說:“娘,你現在工作不忙,不如再去上上課?”
孫晴娘瞪大眼睛:“上課?上什麽課!我最不愛上課!”
“之前我上課的時候聽老師說,像外祖他們的行事,其實是有邏輯可尋的。”孫晴說,“并非隻是個人好惡——他們要維護規矩。”
一家人都看着孫晴,如今家裏學識最好的就是孫晴了。
孫晴:“外祖的權力來自傳統的規矩,他必須要維護這個規矩,家裏的男丁才會聽他的,兒媳們才會不起外心。”
“外祖母也要維護規矩,否則她管束女眷的權力也就沒。但更重要的是,倘若她對你好了,她幼時受的苦,便不能合理的解釋了。”
孫晴娘張大嘴:“這是個什麽說法?”
孫晴想了想:“老師說,一個受欺壓的人轉頭去欺壓别人,讓别人受自己受過的苦,是爲了将這苦難合理化。”
“倘若她因爲你聽話懂事而善待你,那就是承認她曾經不夠聽話懂事。”
“倘若她因爲你是女娃而苛待你,那就能理直氣壯的以爲,她曾經也沒犯過錯,隻因爲她是女娃,所以天然要經曆這種苛待。”
“是命中注定,而不是她爲人有什麽過失。”
“自己心裏就好過了。”
孫晴娘沉默了片刻,突然說:“這不對!我就沒有這麽對過你!”
孫晴笑着說:“所以我娘是世上最好的娘。”
孫晴娘臉突然就紅了,她擺擺手。
一旁的孫強有些吃味:“難道我就不算最好的爹嗎?”
孫晴和娘與弟弟互看一眼,都忍不住笑了。
隻有孫強氣呼呼的啃着饅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