織布機發出沉悶的“咔哒”聲。
“哎!又卡住了!”女工沖組長喊道,“張姐!我這台又卡了!”
組長放下手裏的活,走過去仔細看了看,她皺着眉:“這台怎麽總是出問題?我看看能不能申請給你換一台,總這麽着也不是回事。”
女工:“誰說不是呢,耽擱的這些時間,我得少織多少匹布?”
織布機雖說不那麽耗費人力,可總得要工人看着,偶爾還要理線,效率是高了,但同樣也不能少人。
如今這織布機也不是全自動的,得靠人力驅動。
腳下得踩,手上得理線。
“先讓小周過來幫你看看。”組長自己看了看,沒發現問題在哪兒,她寬慰道,“你放心,我肯定幫你記好,月底考核不算你懶工。”
女工松了口氣,她連連感謝:“這可真是太謝謝您了。”
組長擺擺手,然後小跑着去找也在幹活的小周。
“又壞了?”小周放下手裏的活,她拿旁邊的細布擦了擦額角的汗,往日總是略顯局促緊張的臉上露出嚴肅的神情來,她将細布放到一邊,和組長走向出問題的那台織布機。
女工看到小周過來,立刻将油燈拿在手裏,等着給小周照明。
小周将圍裙脫下來,讓女工把油燈放在自己指定的地方,鑽進了織布機底下。
過了不多時,她從底下鑽出來,搖頭說:“是轉軸壞了,朽了,隻能換,不能修了。”
“這可怎麽辦啊!”女工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,“去返修要好幾日,我這幾日都沒工做!”
女工的日子不好過,小周也知道,對方和她相似,也是獨自帶着孩子讨生活,她的大女兒好歹還能幹半日工,分擔她的壓力,況且她如今也能拿半份技術員的工資了,日子很好過。
但對方的一雙兒女是龍鳳胎,都隻有兩歲,她還要花錢把他們送去育兒所,一個人養活一家子,少幾天的工資,下個月的日子就不好過了。
“你先用我那台吧,反正新的我才起了個頭。”小周沖她笑了笑。
女工差點想給她磕一個,眼眶通紅地說:“周姐,我會報答你的。”
小周擺擺手:“都是工友,說這個幹嘛?”
“快去吧,别耽誤了,離下班還有一會兒,你趕一趕,還能織半匹。”
女工沒能給她磕頭,廠子裏也不許,隻能在轉身後又回過頭來給她鞠了一躬。
“你如今是不缺錢了。”組長也沒急着回去,笑着對小周說,“都有善心能助人了。”
小周:“我剛來的時候,不也多虧了你嗎?出門在外的都不容易,能搭一把手就搭一把吧,誰沒有困難的時候?”
“反正你也上不了工了,去簽個字,下班吧。”組長說。
小周:“不算我早退?”
組長揮揮手:“不算,幹不了活是織布機的問題,況且阮姐也說了,晚上不要修理機器,傷眼睛。”
理線也傷眼睛,但需要理線的時候并不多,況且織布機上手本就不難,培訓成本很低。
但技術員的培訓成本很高,所以技術員晚上也都是織布,并不修理機器。
小周:“那我真走了。”
組長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工位:“我給你待了一包糖,你拿回去給大妮小妮吃!有空叫她們來看看我。”
小周笑着說:“知道啦!”
組長是個苦命人,成過親,卻一直沒生出孩子,丈夫又在逃荒的時候死了,孤零零一個,如今倒是想找個人搭夥過日子,卻不願意找鳏夫,不想給人當後娘。
後來同小周關系好,便想叫大妮二妮認她當幹娘,正經當親戚走。
小周如今也有大名了,不過在工廠裏,人人都愛叫她小周。
偶爾她自己都會忘記自己大名叫啥。
小周慢悠悠地朝家走,如今她也不怕在城外走夜路——軍營就在前頭,這個點兵士們正在長跑,别說搶劫的,就是小偷小摸,也不敢到這邊來。
守城的兵士看過她的身份憑證後就放她進去。
城内此時依舊熱鬧,夜市已經開了,小周去夜市轉了一圈,買了兩塊烤豆腐,又買了兩個馍馍和一份鹵雞架,這才走回了家裏。
家裏的油燈也亮着,從紙糊的窗子裏透出光來。
小周的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了笑。
她敲響房門,裏頭很快傳出了腳步聲和小妮的喊聲。
大妮拉開房門,一眼就看到了小周手上的油紙包,她從小周接過油紙包,無奈道:“娘,我們吃過的。”
小周樂呵呵地說:“東西又不貴,你們長身體呢,就是要多吃!”
“你不是想當兵嗎?”小周走進屋内,“人家都說了,多吃豆腐能治蒙雀眼,你看看,如今你夜裏也能看清東西了。”
“再說了,烤豆腐,比煮的好吃多了。”小周,“還灑了椒鹽,多香啊。”
小妮在旁邊拍手:“香!烤豆腐香!”
小周把小妮抱起來,親昵的親了親小妮的側臉:“咱們小妮也要多吃,多長肉,将來找個好活計。”
小妮仰起頭說:“我找好活計,我養娘!給娘買布,買大屋!”
小周樂得眼睛眯成一條線:“那咱們小妮得好好上學,将來當技術員。”
小妮:“我當技術員!”
大妮已經把油紙包拆開來,把豆腐和馍馍雞架放進陶盤裏,又将油紙攤平,拿粗紙沾水細細的将油紙擦拭一遍,幹了以後才折好收起來。
“快來吃吧。”大妮對娘和妹妹沒有辦法。
她無奈道:“娘,年貨我都買好了。”
小周:“吃完我再去看,大妮做事,娘放心。”
“反正年貨都放得,比快過年了再去買便宜。”小周把小妮放心,牽着小妮坐到桌邊。
“咱們這次去,想想法子,把你外祖家都勸過來。”小周自己沒碰刷過油撒過椒鹽的豆腐,也沒碰雞架,隻拿着一個馍馍啃,“你大舅有力氣,就是來了這兒進工程隊或者是修路,都比種地強。”
小周問:“咱還有多少錢?”
大妮小聲說:“三百多。”
幾個月時間,能攢下三百多,已經算大妮持家有方了。
小周以前沒管過錢,出來了也不會,隻能将管家的重任交給了大妮。
“夠了夠了,先在咱家擠擠,等他們找着工作,掙到錢了,再叫他們出去租房。”小周用勺子喂了一口豆腐給小妮。
大妮點點頭:“那咱們家,在縣城裏也不算沒根了。”
一家人能在一起,就算有根了。
重要的不是他們在哪兒。
而是一家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