商人們來往的速度不再頻繁,縣城内的家家戶戶都在預備着過年,農人們又賣了一批秋收後存下來的糧食,預備着置辦些年貨和年禮,到了該走親戚的時候了。
阮響知道,這時的很在意親戚關系,姻親也一樣被看得很重。
因爲這些都是他們抵禦風險的資源。
封建社會,哪怕再法治的時期,說到底都還是人治,律法不完備,道路又不通,許多時候即使苦主占理也得不到應有的公道。
而誰家人多,在當地勢力就大,暴力就更強,更容易和當地的官員勾結。
畢竟官員們還要通過他們管理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。
擴展家族最好的法子就是姻親,無論是嫁還是娶,女兒的婆家,兒媳的娘家,都是自家的人脈,是屬于自己的資源,他們可以結成同盟,一起抵抗風險。
雖說農人們無法通過姻親得到大家族才能得到的好處,不過他們還是願意去維系姻親間的關系,不說爲了子女,起碼親戚們好了,将來才能互相幫忙。
大妮牽着妹妹在集市上挑選年貨——她們沒準備回村裏,對爹和爺奶,她實在不願意和他們一起過年,雖說是親爹,又要給她們撫養費,可爹娘離婚後他們每回再見面,爹都要跟她們說娘的壞話。
大妮自認是大人了,不會被爹的三言兩語哄騙。
可妹妹畢竟還小,她過了一段時間無憂無慮的日子,已經忘記爺奶是怎麽對她,爹又怎麽打罵過她的了,有時候爹沒來縣裏,小妮還會問爹去哪裏了。
每回小妮這麽問,大妮就恨得牙根癢癢。
她們的爹,爲什麽就不能是個好爹呢?
她上了學,同學們的爹各式各樣,可也有好的呀,也有自己咬牙吃苦,也要給孩子買糖買新衣裳的爹。
怎麽她們的爹就不是呢!
如果她們有個好爹,娘也就不用這麽辛苦了。
“姐姐!”小妮牽着大妮的手,她指着一處攤位,奶聲奶氣地說,“魚!大魚!”
大妮順着小妮的手指看過去,也被吓了一跳,這麽大一條鹹魚!
不少人也站在攤位旁,對着那條有一人高的鹹魚啧啧稱奇。
“這魚咋生的這麽大?我活到如今都沒見過哩!”
“别是條揣着崽的母魚吧?那可有些傷天理。”
攤主叫喊道:“咱這魚就是從塘裏撈的,又不是産崽的時候,咋能揣呢?!要過年了,大家夥看一看,買這樣一條魚回去,是不是年年有餘?你過年都吃不完!”
小妮咬着指甲,吸溜着口水。
她愛吃魚,可魚不常見,這麽大的魚就更不常見了。
大妮摸了摸自己的兜,要是買了這條魚,估計年貨就置辦不成了,她們還要去外婆家走親戚呢……還得買花生糖塊和臘肉,于是她和小妮商量:“小妮,咱隻能買小魚。”
小妮撇了撇嘴,但還算懂事地說:“那買小魚。”
大妮笑了,從兜裏掏出糖塊來,糖塊用紙包着,她取出一顆,塞到了小妮嘴裏:“小妮乖,甜甜嘴。”
小妮并非總是懂事,有時候大妮跟娘抱怨,娘就笑着罵她:“你小時候更不懂事呢!孩子呀,過得好的時候才能不懂事,以前過得不好的時候,小妮越懂事,娘心裏越難受。”
大妮一想,仿佛也是。
村子裏富裕人家的孩子都不怎麽懂事,餓了就吵着要吃,渴了就吵着要喝,還會在地上撒潑打滾。
可窮人家的孩子,小小年紀就要幫家裏幹活,帶弟弟妹妹。
沒人會體貼他們,滿足他們,隻能沉默着幹活,否則恐怕被打被罵。
大妮很少去外祖家過年,外祖家比爺奶家要窮,娘生了兩個女兒,爺奶就更不願意叫她去準備給親家的年禮,娘也沒臉帶着三張嘴去娘家白吃白喝。
在她的記憶裏,自己隻有很小的時候去過外祖家。
表兄妹們會帶着她上山去玩。
那時候年景好,孩子們幹完活長輩就不管了,他們會上山摸知了,放火堆裏燒熟了就塞進嘴裏吃,他們還會爬樹掏鳥窩,回家叫長輩煮成蛋花水,人人都分一口喝。
大妮還記得大舅,大舅是個啞巴,人卻很好,對孩子最有耐心。
她爹都沒讓她騎過脖子,大舅給她騎過,頂着她去看貨郎敲糖塊,再給她買一文錢的糖。
小時候她還希望大舅是她爹呢。
說出來以後全家都在笑,娘笑得眼淚都出來了。
後來她才知道,娘是大舅帶大的,大舅是最大的孩子,從小也要幫父母帶更小的,娘小的時候,還對着大舅喊娘。
大妮自己準備了麻布袋,買了兩斤糖,又買了三刀臘肉和兩條鹹魚,花生也賣了些,然後帶着小妮去看布料。
她們多年沒去過外祖家,也不知道外祖母和外祖父穿多大的衣裳,買不了成衣,隻能賣布過去叫他們自己做。
大妮看好布料,讓攤主先給自己留着,她得回去把吃的先放下再過來拿布。
攤主:“若是快收攤了你還沒來拿,這布就不算你的了!”
“知道知道。”大妮連忙說,“你放心,就一會兒的功夫。”
工廠隻要臨近過年的時候才放假,娘忙着呢,她娘如今也變成了半日工,隻是早上去,下午要去學着怎麽修理織布機,一天到晚幾乎沒有歇息的時候,置辦年貨的事隻有她來。
好在縣裏有廉租房子,下午把妹妹送去育兒所,她自己也去做半日工,一家三口這幾個月還是攢下來了不少錢,足夠過個好年了。
小妮走得慢,大妮又趕時間,她便蹲下來,叫小妮爬到她背上,她提着麻布袋,背着妹妹回家。
一路上不少人在看她。
“這姑娘力氣倒是不小。”
“看着不足十六呢。”
“過了十六說不定能去當兵。”
“多好的體格呀。”
大妮喘着氣,心裏舒坦,身上好像也更有勁了。
她還能再背一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