會議結束後,她就被帶到了阮姐面前。
阮姐……是個很溫和的人,起碼在她眼前很溫和,同她說話時一直是帶着笑的,這叫她放松了許多,但依舊無法将阮姐看做女童,反而像是童兒的身體裏裝着一個成女的魂魄。
阮姐告訴她,她的法子還不能實行——她要調查出多少工資折成票不會招緻工人們的反感,而工人們又願意用票兌換哪些商品,這些商品能供應多少,每個月的生産量有多少……
這些話将她吓住了,她不知道,隻是發個票,怎麽還要涉及這麽多東西?需要那麽多人手。
阮姐還叫她做一份計劃表,事無巨細,隻要是她想到的都要寫下來,謄抄清楚。
“有風險也不是不能做。”阮姐語氣柔和的對她說,“隻要這個風險在可控範圍内那就可以。”
然後她就成了臨時計劃處的處長……
手底下有二十個位子可供她挑選人才。
但人才去哪裏挑呢?在廠裏她都接觸到的人,都不是這方面的人才呀!
阮姐不給她,她就無能爲力了。
阮曼頭昏腦漲的帶着放在工廠的随身物品回家,還沒歇口氣,房門就被敲響了,外頭傳來的男人聲音:“小曼!是我!”
她隻能去給對方開門。
雖然是未婚夫妻,但畢竟這屋子隻有她一個人住,不能直接讓人喊進來。
“去茶館吧。”阮曼揉着後頸,“咱們的婚事,恐怕要延後了。”
男人錯愕的看着她,有些急切道:“這、這是怎麽了?你反悔了?是我哪裏做的不好?”
“不是因爲這個。”阮曼歎了口氣,“邊走邊說吧。”
男人隻能和她一起向茶館走。
一男一女走在一起,并肩而行,放在外頭是必然要被罵傷風敗俗的行徑,但縣内的人已經見怪不怪了。
女人們有了工作,能掙錢,也能自己立戶,于是就不願意再接受盲婚啞嫁,父母對子女也失去了全然的控制權。
男人們也更願意去展現自己的強壯和優秀,一旦所有人都能靠工作養活自己,那擇偶的範圍就擴大了,男人們追逐女人,女人反過來挑選男人。
“我換了個工作。”阮曼不知道這事能不能保密,但她下意識的連未婚夫都瞞着:“要組織人手,還要寫計劃書,實在騰不出時間了。”
男人——楊河松了口氣,他連忙說:“那你看推遲到什麽時候?我也好重新去寫請帖。”
“再說吧……”阮曼有些歉意,“若是實在不行,你我的事就……”
楊河立刻說:“我能等的!這怎麽不能等?又不是一輩子都不行。”
阮曼終于放松了些,她笑道:“沒那麽長,估計就幾個月。”
既然婚約還能繼續,楊河也安心了許多,他和阮曼進了茶館,叫了一壺便宜的茶,又給了些錢到小二手裏,叫人去街邊端兩碗豆花過來。
“我……”楊河輕咳了一聲,小聲對阮曼說,“我也準備換工作了。”
阮曼來了興趣,楊河如今在造紙廠工作,工作實在算不上清閑,雖然說好了他得換個工作,但清閑的工作哪裏那麽好找?
楊河:“印刷廠那邊要招人雕蠟闆,這活可以帶回家幹,底薪不高,按件結錢,時間很寬松。”
“你也知道,我寫字還能看,印刷廠那邊同意要我了,隻等我在這邊把這個月幹完。”
“好事。”阮曼也高興,“我先前也憂心,要是咱們有了孩子,孩子大了,你又無事可做,那也不太好。”
現在男人們不能把女人關在家裏,不叫她們接觸外人。
同樣的,阮曼也不能把楊河關在家裏。
這樣一來,那些沒有工作的人,哪怕在家做家務,也會生出不滿的情緒的來,縣城裏常會出老式婦女和小販勾搭上的事——最後都是離婚收場。
阮曼也覺得,人忙起來,就不會想東想西了。
就像軍營裏男男女女混在一處,卻根本沒出過這種事,難道是因爲軍營裏的男女都沒有男女之欲嗎?
自然不是,而是他們太忙,太累了,根本沒有體力去幹其它事。
而且他們時不時還會參加競賽,有足夠多的事情做,又能在團體競賽中得到成就感和集體榮譽感。
當人足夠忙碌,其它欲望又可以得到滿足的時候,男女之間的那點事也就沒那麽重要了。
楊河“嘿嘿”笑道:“我也想好了,反正我也不知道我爹娘是誰,咱們結了婚,重新弄戶口的時候,我就也把姓改了。”
阮曼沒意見,她也是自己改的姓。
“對了,印刷廠和造紙廠裏有沒有聰明人?”阮曼問楊河,“我要挑人,卻不知從哪裏入手,你要是有知道的隻管告訴我,我找來見一見。”
楊河茫然道:“我看别人都一樣,也不知道聰不聰明。”
阮曼歎了口氣。
小二端着兩碗豆花回來了,他将豆花放到兩人面前,臉上堆笑地說:“客官慢用,有什麽就叫我,随叫随到。”
阮曼看着小兒,她突然問:“小二,來茶館的工人多嗎?”
小二立刻說:“多,怎麽不多?咱們茶館要價便宜,雖說便宜的茶不是太好,但并非茶渣子不是?也是正經的茶,飯也能在茶館用了,兩下便宜的事。”
小二又說:“工人們尋常來茶館都是湊份子,一人出一塊,點一壺茶,多要幾個杯子,能省不少錢。”
阮曼點點頭。
小二看着阮曼的臉色,小心翼翼地問:“客官是領導吧?”
阮曼笑道:“你怎麽看出來的?”
“幹咱們這行,非要會察言觀色不可。”小二有些高興,“就說那普通的工人,來茶館不過是爲了打發時間,說說笑笑,哪裏會問這些呢?隻會問我哪裏有便宜東西賣,隻有你這樣的領導,來茶館是爲了談事,問問民生。”
阮曼:“你成績定然不錯。”
小二摸摸自己的腦瓜:“成績還行,不過受不了在工廠的日子,還是出來做事好,跑上跑下的,舒坦。”
阮曼點點頭,心裏終于有計較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