喬荷花拿出喇叭喊道:“排隊!不排隊的不賣!”
農戶們立刻擠擠攘攘地排好隊伍,沒有一個人抱怨。
戰友去将牛車後的木制擋闆卸下來,将蓋着蜂窩煤的油布掀開,将一筐筐的蜂窩煤搬下車廂,擺在空地上。
喬荷花拿出賬本和竹筆,蘸好墨以後才問:“買多少?身份憑證拿出來,記賬還是給現錢?”
排最前頭的農夫連忙說:“給現錢,現錢,買……買二十塊!”
“行,一塊四毛,一共八塊。”喬荷花從農夫手裏接過憑證,登記以後将錢收好,撇了撇頭說,“過去取吧。”
農夫喜笑顔開的過去了。
蜂窩煤是限量的,一個月每人最多隻能買三十塊,并非按戶來算,因此記賬還算簡單,否則還要查戶口本,确認每一戶的人數,更浪費時間精力。
不過,倘若以原價買,那是不限量的。
蜂窩煤如今價低,那是阮響補貼的緣故。
村裏人自然是卡着量來,不舍得花原價去買。
一車的蜂窩煤很快就賣光了,村民們早有準備,省了喬荷花她們許多事。
“村長呢?”喬荷花,“過來對對單子,沒問題我們就走了。”
一份單子要有三方簽字和手印,如今村民也看得懂字了,确定沒問題後才按手印。
村長和負責押送的兵丁也要按,到時候把錢交回縣裏,賬房也要再按。
倘若出了問題,很快就能追根溯源,一個都跑不掉。
也因爲這個,即便有人想從中抽一份錢中飽私囊,也找不到機會。
村長很快核對好,簽完字後卻沒走,而是湊在喬荷花身邊問:“兵姐,老漢想問問,咱們阮姐還招兵不?村裏的好兒郎好姑娘都盼着呢。”
村裏人家家戶戶都有去做工的女眷,地實在種不過來了,假使種不好,來年被發現就自家收成最差,就要被定爲“懶戶”,第一年是罰款,第二年就要将土地收走一部分。
可要租出去又收不了什麽租子,租子高了,兵爺們就來了,以爲你又要當地主。
但要是不租,這地就要被收走。
且村子就這麽多人,人人都有人頭田,自家的要精耕細作,哪裏還有精力再租别家的地?
隻是若叫外村的人來,他們又不安心,就怕外村人起歹意。
村子之間攀比成風,哪一年哪個村子的收成好,附近的村子眼睛都能紅得滴血,搶水的時候都能下更重的死手。
既然如此,還不如将自家種不過來的人頭田退了,子女去做工或當兵,捧個好飯碗,自家還能得點退田的錢,說不将來能去城裏安家。
喬荷花合上賬本,将收來的錢放到帶來的木盒内,這才對村長說:“這個不清楚,不過若是想當兵,身子骨得好。平時吃飯也要跟上,倘若沒有油水是長不好的,到時候就算招兵,也要被涮下去。”
“曉得曉得。”村長連連答道,“如今家家戶戶手頭都有些錢,油價又便宜,實在是阮姐她老人家體貼咱們這些苦命人。”
“你誠心就好。”喬荷花笑道,“咱苦命人,要曉得自個兒捧得誰的飯碗,吃得誰的糧。”
“你們村有新人沒有?”喬荷花問,“說實話,否則之後查出來可沒你好果子吃。”
村長堆起笑臉:“這話怎麽說的?兵姐放心,我們最老實不過,雖說招贅了幾個後生,但那都是寡婦招贅,年紀定是足夠的!憑證上都記了她們過了二十。”
“咱們可不敢讓沒二十的閨女招贅。”村長,“那幾個後生,都是田頭村的人,爹娘生得多,也沒分着地,最老實不過,剛來就去登過記了。”
喬荷花微微點頭:“你們守規矩,這是好事。”
村長:“自然,咱們村可都是老實頭!”
“你還不錯。”喬荷花看了眼村長,真心實意地說道。
一個村的村長如何,隻看村内有幾個寡婦就知道了,天災人禍不少,做活的男人死了是常事,被蟲子叮一口,還不知道究竟是什麽蟲子,就可能一命嗚呼。
寡婦沒被族老捆去改嫁,能在村裏活下來,沒被光棍漢糟蹋弄死。
村長是必然出了力的。
寡婦難過,這是無論村頭還是城裏都一樣的事,财産土地是護不住的,男人們看她像惡狗看到一塊肉。
倘若村長不幫忙,村裏風氣不正。
寡婦的日子,恐怕還不如半掩門的妓。
喬荷花心裏清楚,心想怪不得這村長沒被清算,竟然真是個有良心的人。
村長臉上堆着的笑還是沒有斂去,他已經習慣了對縣裏來的人谄媚,都刻進骨子裏了,他小心翼翼地問:“要入冬了,敢問兵姐,縣裏賣不賣棉花?好叫我們進城買些棉花填冬衣。”
往年村裏的冬衣是不會新做的,不過是入冬前将舊棉衣裏的棉花拿出來,重新彈一彈。
他們還是不舍得買成衣,但終于舍得買新棉花了。
喬荷花:“要我說,你們不如買成衣,比你們自己做便宜。”
戰友也湊過來,大着嗓門,故意叫所有人聽到:“你自個兒做,要買布買棉花,還要買針線,這筆開銷你算一算,一套棉衣,三十塊拿不下來!”
“你買成衣,一套也不過二十五六。”
“況且你們做衣裳,走線又不好,總是要開線,縫縫補補的,又耗費多少時間?有那個時間,不如去城裏轉一轉,找個半日工,不比你自個兒做冬衣省得多?”
村民們背着煤,互相看看,似乎都覺得有些道理。
喬荷花跟戰友沒在這個村子待多久,她們還要去下個村子,臨走時對村長說:“阮姐說了,今年冬天比往年的更冷,你們村還沒盤炕的,盡早将炕盤好,工程隊很快就來了,不要省這點錢,就是不爲自己想,也爲家裏的老人和娃娃想一想。”
此時村民都已經走了,隻留下村長面色凝重,臉上的笑終于消失,他立刻說:“兵姐放心,哪家不盤,我去他家祖墳找他祖宗罵他去!”
“行了,我們走了。”喬荷花跳上牛車,“别送了,回去歇着吧!”
村長站在原地,目送牛車慢悠悠地遠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