雞鳴吵醒了整個村子,村長從炕上坐起來,慌亂的把腳塞進草鞋裏,轉頭說:“家裏有啥吃得快的?随便湊合吧!”
妻子打了個哈欠,她揉揉眼睛:“有馍馍,我去蒸兩個。”
“大郎他們呢?”村長推開門一看,自家的兩個兒子都不在家。
妻子:“昨天入夜之前不是同你說了嗎?他們今天要去上課,學怎麽用打谷機。”
“哦哦哦。”村長一拍腦門,“把這事給忘了。”
妻子翻了個白眼:“也不曉得一天天在忙什麽。”
村長去倒了一杯涼白開,大灌了幾口,如今家家戶戶,哪怕有井的,都得備着涼白開,不再像以前一樣從水缸裏直接舀水喝。
畢竟人人都要上掃盲課,課上老師三令五聲,水若不煮開過,裏頭的蟲卵和小蟲子就殺不死,到時候不管是拉出來還是吐出來,人都受罪。
再不講理的農人也沒辦法反駁,畢竟拉出蟲子的人并不少見,以前還以爲是蟲王發威,哪裏知道是因爲喝生水呢?
“有多少人去上打谷機的課?”村長問——他當然希望隻有自己的兩個兒子去,這樣家家戶戶要打谷,都得來求自己,哪怕不敢收受賄賂,但畢竟是一個村的,讓自家先打谷,不過分吧?
妻子到院子裏草棚搭的廚房那生火蒸馍馍,一邊倒水一邊說:“多呢,家家戶戶都要去一個,咱家是大郎去,二郎非要跟着。”
村長點點頭:“要我說,還是留在村子裏好,對了,你問過親家了沒?”
“帶口信的還沒回來呢。”妻子放上蒸籠,“我看啊,我們還是親自跑一趟,免得他們不信。”
“雖然女大王剛來的時候,大家夥都怕,不過看看今年的糧食……”村長坐在小馬紮上咂煙槍,裏頭一根煙絲也沒有,隻能咂個意思,他話鋒一轉,“老李頭都把他家外嫁的女兒接回來了,咱家怎麽不能接?”
妻子:“他家女婿都死了,自然好接,那邊沒道理留着。但咱們大花又沒死男人。”
村長歎了口氣,以前村裏女兒多的人家那是要被笑的,當面說家裏有幾朵金花,背地裏罵那家就是生女兒的命,給别家養媳婦。
如今女人能分地,能去做工以後,那些曾經被笑的人,全都起來了!
雖說有些女兒去了工廠,拿了工資,就不再服家裏的管。
甚至還有直接跑到護衛面前跟父母鬧起來的。
不過那也隻是父母少收些錢,給女兒多留點。
加上還有女兒分的地,真要說什麽深仇大恨,那也沒有,隻是吵鬧了些。
村長突然說:“老楊的閨女有本事呢,馬上要接他去縣裏享福去了。”
老楊年輕時死了妻子,家裏又窮,再娶不上一房,一個人拉扯着女兒,老楊笨,女兒則很是聰明。
“他那女兒,以前看着也不是什麽有能耐的,就是脾氣大!”村長很是嫉妒,“七八歲的時候,誰說她沒娘養,她就去丢誰家的瓦,那也是我心地好,照顧着他們家,否則就她那脾氣,早被丢山溝裏去了。”
妻子:“行了行了,你也就替她說過一回,人在縣裏掙了錢,不也給你送謝禮了嗎?”
“老楊家女兒才去了縣裏多久啊,就分了房。”村長,“村裏的地也不要了,要把戶口挪去城裏,我看啊,她遲早後悔!”
“你就酸吧!我站這兒都聞着你身上的酸味了。”妻子,“那要是咱家女兒,你臉都能笑爛。”
“這話說的,地是咱老農民的根!”村長擺擺手,“你不懂!”
村長又說:“我們家大花,也不比楊妮子差!接回來重新上了戶口,也叫大花去上工,肯定也能當技術員,也能分房。”
楊妮子給他送謝禮的時候說了,工廠裏雖然男女工都能學機器,但技術員還是女的多——女的手小,身子也小,能鑽進機器下頭,手也能伸進去。
男人骨頭大,哪怕瘦,也沒有女的靈便。
男人若要當技術員,就要去進修,得去礦山那邊,沒幾個人願意去。
畢竟礦山在衆人眼裏,那跟地府似的。
女技術工們雖然也要去,但都是過完年後一起過去,有人作伴就沒那麽怕了。
而女人中間,村姑們隻要腦子聰明,比縣城裏的姑娘更容易當上技術員,畢竟自幼幹活,農活也要幹,手上勁大。
隻要當上技術工,平時除了修理機器就是帶徒弟,縣裏給分房,吃喝都不用自己操心,工資都沒有花用的地方。
一個女技術工,養活一家四口都沒問題,還不止是普通的養活,偶爾食堂給她們加餐,這些加餐還能帶回家。
村長十分眼饞,這才動了把外嫁女接回來的念頭。
他小聲說:“先把親家他們勸過來,咱們好好說,要是說得通,咱閨女又和女婿關系好,就叫他們小兩口回來,戶口先跟着咱。”
“反正秋收完了,把糧食一賣,錢也不少,給他們小兩口起間房,再把戶口挪出去,不過話得跟他們說好,戶主得是我們大花。”
妻子:“……咱們閨女是嫁過去的,你這是要讓姑爺過來入贅?”
“那不是把他們戶口給牽出去了嗎?!咋叫入贅呢?小兩口,戶主是誰不都一樣嗎?”村長哼了一聲,一雙小眼睛裏閃着精光,“我沒叫他們離婚,都是我心好了!”
妻子對自己丈夫的算計無言以對。
村長:“你懂什麽?縣裏每次有什麽事,不都先通知的戶主嗎?咱大花雖說也是個能幹人,但也沒當家做主過,你不得讓她立起來?”
妻子:“咋?你還要讓外孫們改姓?”
村長哼哼道:“那得看咱們大花,大花想讓他們姓啥就姓啥吧,我可不當老張那種傻子。”
老張有三個女兒,兩個兒子,以前一直将女兒當牛馬。
剛開始縣城招工,他不敢叫女兒們去,怕女兒去了,掙了錢,有了底氣,就不聽他的話了。
但看着别家女兒上了工,掙了錢,回家孝敬爹娘,日子蒸蒸日上,他就動了心思,先隻叫大姑娘去。
大姑娘去了,掙了兩個月錢,都如數交給了老張,且對老張越發孝順,回家依舊當牛做馬。
老張手就松了,叫大姑娘帶着兩個妹妹也去。
結果這一回去,就再沒有回來,隻叫人帶了口信,說是和老張斷絕父女關系,老張的養育之恩,這些年她們當牛做馬,也還盡了。
雖說村裏人都陪着老張一起罵,但轉頭對自家姑娘都更好了。
該松的手也松了。
如今日子好過,姑娘以後也能養家,再擺出老時候的模樣來。
到時候姑娘跑了,哭都沒地方哭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