隻有年紀小的老師抱着課本發愁。
這雨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停,偏偏她又沒有帶傘,下午她還要去印刷廠雕刻。
活字印刷雖然早就出來了,但尋常沒人會用它,成本實在太高,一篇文章裏同一個字少則兩三個,多則十幾個,這得多少套字雕?
雖說如今可以鑄模後澆灌鐵水銅水,但鐵和銅畢竟有用的地方太多,連阮響都舍不得。
可木制的又容易損壞,耗費的工匠也多。
哪怕是朝廷,現在也多用雕版。
但在這兒,他們用的是蠟紙雕刻印刷,做好的蠟紙用不上墨的竹筆寫好字,叫油墨能從蠟紙上漏下去,雕刻快,印刷也快,字迹也算清晰。
不過也需要許多人力,他們這些掃盲班的老師,早上給學生上課,下午則去印刷廠上工,拿兩份工資,雖說不算清閑,但工資足夠他們過得滋潤,也很得尊重。
那些早早畢業出去上工的,如今在路上遇着他們,也要喊兩聲老師。
“老師,我帶了傘!”不到十歲的小男孩拖着一把快比他還高的鐵傘,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中走到老師面前,“我爹叫我帶上的!”
老師松了口氣,她從兜裏掏出一顆糖來遞給男孩:“來,老師送你回家。”
男孩:“老師拿去用,我爹會來接我。”
這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,老師笑道:“下午老師必給你送回去。”
男孩很是大方地說:“送給老師啦!”
老師被吓了一跳,看男孩的目光都變了變,但還是溫聲細語地問:“這是你送我的,還是你爹叫你送我的?”
“我爹才舍不得呢!”男孩仰着頭,“我喜歡老師,我送你!”
老師的臉色這才好看一些,她笑着說:“這東西太貴重了,老師不能收,你若是想給我送禮,就自己做賀卡給我吧,親手做的東西才叫心意。”
男孩懵懵懂懂,但還是點了點頭。
年輕的老師将課件夾到腋下,打着傘小跑去辦公室,不少同事已經回來了,好幾個都被淋成了落湯雞,看她幹幹爽爽,手裏還有一把鐵傘,忍不住酸道:“還是鄭老師家境好,竟然買得起鐵傘。”
一把鐵傘要一百二!他們就算買得起也舍不得。
掃盲老師不少都是窮苦人家出身,攢錢成了習慣,有錢也舍不得花。
“學生借我用的。”小鄭解釋道,“下午下完工還要還回去。”
其他人這才平靜下來。
“要我說,還是去工廠掙得多。”擰着袖子的老師羨慕道,“我以前的學生,夫妻倆都在工廠上班,兩口子以前飯都吃不上,如今都預備着買房了。”
小鄭沒說話,她還要整理教案,學生的試卷也要收好,晚上帶回家批改。
“對了,這回該咱們下鄉了吧?”
小鄭擡起頭來。
“是了是了,聽說老楊他們快回來了。”
下鄉支教是苦差事,一去就是半年,半年後輪換回來,什麽時候把當地掃盲老師培養出來了,他們才不用繼續下鄉。
但鄉下的日子實在不好過,如今縣城内在轟轟烈烈的開展滅鼠行動,各家都自制了簡易的捕鼠陷阱,養貓的人戶也多了起來,聘狸奴成了縣裏的風尚,常能看見人家拎着麻繩拴着的魚,去向貓媽媽聘小貓。
由此而來的還有狸奴比美,下了工的工人們,有了點餘财,又舍不得大花特花,阮姐也不許賭,隻能找些不花錢的樂子,給狸奴比美很快就風靡了起來。
但城裏的老鼠少了,村裏的可不少。
睡夢中被啃咬指甲都常見,被咬下一塊肉都隻能自認倒黴。
“多帶些藥粉吧。”小鄭說,“不過咱們下去正是秋收,不會影響老鄉們幹活吧?”
“不影響,咱們都要幹活呢。”擰袖子的老師坐下喝了口熱茶,“剛剛衙役過來說了,讓我們下午不必去印刷廠了,去工廠學打谷機怎麽用,咱們下了鄉,還得教他們用打谷機。”
小鄭有些高興:“這是好事!聽說那打谷機很方便,效率也高!比手打快多了,這省多少時間啊!他們秋收完還有時間預備着種冬小麥,或者到縣城裏做工,能多掙些嚼頭。”
掃盲老師們雖然也抱怨下鄉,但沒有一個人推辭——農戶出身,知道土地有多重要,更何況,在阮姐這兒,倘若一個人因爲改換了工作,就自以爲更換了階級,吃不得苦了,那是要被周圍的人鄙夷嘲笑的。
尤其是老師,要是被舉報,輕則革職,重則扣分,以後不能擔任公職。
“就是不知道這雨什麽時候停。”另一個女老師湊到小鄭身旁,“咱們待會兒一起去工廠吧。”
小鄭笑道:“好。”
這一批掃盲老師預備着下鄉,上一批下鄉的則預備着回鄉。
狗兒從麥田裏走過,快到收獲的時候了,金黃的麥子随風起伏,宛如金色波浪,農人們提着農藥,小心翼翼地噴灑在葉片和麥稈上,偶爾會看見幾個農人俯身将農藥殺不死的蟲子用小棍挑出來,這些都得拿去燒死。
“今年的收成能比去年更好!”農先生也很得意,“肥料使夠,你看看,再差的地,收成也不錯哩!”
“可惜稻子還是不行。”農先生又有些憂愁,“不知道老師們還要多久才能把雜交稻種弄出來。”
阮姐曾經說過,不同地方的稻種習性不同,若能兩種優質稻種雜交,雜交稻種就能有兩種稻種的好處,雖說雜交出來的不能留種,但隻要能一直保留原始種,多多育種,以後就不會缺糧食了。
但是對育種的農先生而言,這絕對是個苦活,稻子到了花期,他們就要人工授粉,且稻種的組合實在過多,能不能在幾年時間裏培育出來合适的,實在要看運氣。
農先生歎道:“若是能雜交出高産的稻子,能救活多少條人命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