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給了他們同樣的要求,稻種、大夫和道士,三者都要,隻看誰更盡心,以後信譽分也就越高,能買到的奢侈貨物也就越多。
鄭老早早回到給他分好的屋子,仆從小跑着去給他泡茶,熱水灌注到茶杯裏的時候,仆從才有些驚訝道:“這樣的地方,竟然還有這樣的好茶。”
“這是自然。”鄭老有些得意,“上回我送來的就有不少。”
仆從連說:“還是老爺有本事。”
鄭老看着飄起來的茶葉,面上帶笑:“這個喝法,嗯,頗有野趣。”
如今喝茶,要将茶葉磨成細末,用茶筅在茶具中擊打,面上産出湯花,阮響這邊卻是直接将炒好的茶泡水喝。
不過風味不同,難說什麽好壞。
至少鄭老就更喜歡後者,畢竟他這樣的商人,可沒什麽時間等茶點好,沖泡的更省時省力。
仆從看鄭老心情好,小聲說:“我聽說周家大少也來了。”
鄭老一愣:“哪個周家?”
仆從:“河中府那家。”
“呵,他們家。”鄭老冷哼一聲,“最愛鑽研!”
鄭老又笑:“不過這回沒他們的便宜占了!我與阮姐,那是過命的交情!”
這話說得多了,鄭老自己都信了,他矜持道:“畢竟是晚輩,等他來找我,說上幾句話就是了。”
“晚上吃什麽?”鄭老問仆從。
他們一路行商,吃的都是冷水就幹餅,怕路上遇到麻煩,并不敢在一地久留,哪怕鄭老,也最多是在餅裏夾點鹹菜或是乳腐。
來了這兒,總算可以吃一口熱飯了。
仆從:“我去問問。”
鄭老擺擺手:“去吧。”
仆從走出屋子,他深吸一口氣,隻覺得自己腿腳都有力了。
他這樣的人,出身都不太好,不過他是出身不好的人中更差的一等——他娘是婊子,爹是龜公,能給鄭老當仆從,都是爹娘拿着錢,求了不少人,才将他送過來。
否則他也是當龜公的命!
将來也是娶個婊子。
他爹都算運氣好的,和娘還生了一個他。
而多數婊子身子都壞了,成了親也生不出孩子。
不過就算跟着鄭老,許多人也依舊看不起他,甚至同爲仆從,那些人也會在背後嘀咕,罵他是婊子養的。
被看不起對他而言才是正常的,他出身低,被人罵,被人鄙夷乃天經地義,但仆從卻不覺得自己的婊子娘有什麽不好。
他娘,讓他來說,比好人家的娘也不差!
照樣愛他如珠似寶,自己存的那點私房,都貼在了他身上。
路上碰見了,娘怕人說閑話,都不敢與他打招呼,隻低着頭從邊上走過去,但他知道娘是高興的,他不必當龜公了,娘心裏肯定是高興的。
他雖然是個仆從,但心裏也有志向。
自己存一筆款子,以後做生意,在好地方置一處房産,将爹娘接過去,再沒人知道他們的過去,以後也就能挺胸擡頭的做人了。
鄭老能做大生意,好事!他跟着對方多學學,積累些人脈,也有不少益處呢!
仆從轉悠了一圈,沒在屋外發現男護衛,隻有幾個女護衛。
他有些躊躇,但一想到鄭老——他就是靠着細心體貼成了鄭老的貼身仆從,決不能将這個機會拱手讓人。
于是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,踉跄了一下,朝離他最近的護衛走去。
“女壯士。”仆從走到護衛面前,他低着頭,隻敢看着自己的腳尖問,“我家老爺問晚飯吃什麽。”
很快他就聽見了回音,女人的聲音有些沙啞,定是嗓子用久了的緣故:“白飯,還有涼拌手撕雞,醋溜白菜,椒鹽雞架,野菜蛋花湯。”
這倒是很豐盛。
仆從在心裏想,他們也去過許多縣城,肉菜并不多,這個時節儲存鮮肉并不容易,哪怕拿着錢,買到的也多是腌肉。
有些腌肉放久了,已然長了白毛和蛆蟲,他還見過廚娘将白毛刮掉,蛆蟲挑出來——這些蟲子還能拿去喂雞呢,那肉端上桌,還不是得吃?
“你們到時候可以來和我們吃。”女人說,“阮姐說了,也要管你們的飯。”
仆從猛然擡頭,他驚訝的看着女人,此時也顧不得避嫌了。
他們這些仆從,哪怕到了縣城了,依舊是喝冷水吃幹餅。
哪個會想着讓他們也吃一口熱飯呢?
大約因爲站在他面前的是個女人,哪怕是個壯士,也帶着男人沒有的寬容與溫和,總歸沒有男護衛那樣吓人,因此仆從也敢于問兩句:“我們能吃什麽?”
女護衛:“倒沒有老爺們吃得好,但雞架也是有的,蛋花湯也有,醋溜白菜盡可敞開了吃,隻是沒有手撕雞和白飯,但馍馍可以吃到飽。”
仆從咽了口唾沫,腦子裏隻有雞架了——雖然不知道雞架是雞的哪一部分,但肯定有肉是不是?
“你們運氣好,正好趕上第一批雞出欄。”女護衛笑道,“以前可不能這麽吃,就是打到了野雞,吃起來也是又硬又柴,要是處理的不好,還有一股臭味呢!”
野味并不好吃,女護衛還記得自己有次吃野豬肉,又騷又臭,嚼得牙都麻了也舍不得吐出來,那滋味現在想起來都叫她打顫。
仆從站在原地,他覺得自己像是在白日做夢,他正跟一個女人站在太陽底下閑談,對方沒有一看他就躲,也沒有轉頭就走,然後回頭罵他婊子養的。
對方對他的态度,不比對鄭老的好,也不比對鄭老的差。
好像在女護衛眼裏,他和鄭老沒什麽分别。
仆從張開嘴,卻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。
女護衛:“快去回話吧,免得晚了挨罵。”
仆從看着她,女護衛笑道:“我是丫鬟出身,這些都懂。”
電光火石之間,仆從抖着聲問:“壯士,我、我也能當護衛嗎?”
女護衛看着他,上下打量了一下。
仆從第一次被女人這麽打量,忍住了轉身就跑的沖動,聽女護衛說:“你身高倒是合适,就是太瘦,要是真當護衛定要多吃一些。”
“要當護衛,你得先入籍,然後去讀掃盲班,考試結業後再來考護衛。”女護衛,“不過,你要先和鄭老說好了,否則鄭老來找我們麻煩,我們站不住理呢。”
仆從聽懂了——他們不怕鄭老,隻怕站不住理。
雖然明知自己還要努力幹活,積累本錢,将父母接出來。
但他的心,從生下來到現在,還是頭一次如此火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