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大名孫強,排行老三,是以人人都叫他三哥。
孫強的堂兄激動地看着自己的這個堂弟:“阮姐叫你去,跟你說了什麽?快快道來!”
人太多了,孫強的妻兒都沒有擠進來。
孫強一臉癡呆,走路甚至都變成了同手同腳。
“都讓開些吧!這裏怎麽好說話!”孫強的大女兒喊道,“叔叔伯伯們隻等明日再來我家,叫我爹歇歇吧!”
孫強的大女兒如今已經是吏目了,親戚朋友們雖然還不習慣女兒家高聲說話,但身份擺在那裏,心頭再不舒服也退開了。
畢竟這麽多人聚集在一起,要是被定爲“擾亂百姓日常生活發展”,那是要被拉去礦山白挖幾個月礦的。
最後留下的隻有孫強的幾個親戚。
大女兒還有工作,并不能久留,吩咐弟弟:“看着爹,有什麽事就出來找人。”
弟弟也有十五六歲了,他點點頭:“放心,你去吧。”
大女兒沒再說什麽,小跑着離開了。
弟弟看着姐姐離開的背影,心裏很是痛快——他是姐姐一手帶大的,雖是姐弟,但更像母子,後來姐姐嫁人,他很是哭了幾場,恨不能同姐姐一起“嫁”出去。
雖然姐姐也是嫁在縣城裏,但一個城南,一個城北,出嫁女也不好總跟娘家走動,姐弟倆兩三年除了過年,都沒怎麽見過面了。
倘若姐姐過得好,那也就罷了,他再難受,心裏也過得去。
可他在外玩耍,很能聽見一些關于姐夫的消息。
他那姐夫是個不服管的賤皮子!家裏不過有點小錢,竟然常與人去窯子裏胡纏,公然與婊子拉拉扯扯。
他悄悄與姐姐去信,叫姐姐小心這個男人,混窯子的男人能是什麽好東西?
可姐姐隻托人帶話,叫他不要擔心,還說他姐夫隻是年輕圖個新鮮,等過些日子,她生了孩兒,收心了便好了。
後來……後來姐夫與其他嫖客在窯子裏起了争執,打破了那人的頭,家裏賠了好大一筆錢才沒鬧到縣衙去。
姐姐的日子也就越發苦了,過年的時候見她,竟然瘦成了一把骨頭!
他心裏又痛又苦,恨不能殺了姐夫。
但也知道寡婦更難過。
寡婦有多難過?人們覺得,隻有未婚少女是純潔的。
而嘗過男人的女人,必然是想男人的,夜踹寡婦門這種事,絕不少見。
然後、然後阮姐就來了,窯子沒了。
他那姐夫又因爲阮姐來後去賭錢,被護衛們抓了起來,送去礦山挖礦。
他那以前仿佛十分溫順的姐姐給他送了一封信,翌日就找到護衛們,提出了離婚!
爹娘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在家裏急得團團轉。
女兒提離婚,這事太大了!隻聽過休妻,還未曾聽過休夫。
但再怎麽樣,那也是自家的女兒,是自家的骨肉,他爹娘還是将姐姐接了回來,護衛們主持了離婚。
其實就是發了個證書,又将姐姐的戶籍重新遷回了家裏。
縣裏頭一個離婚的婦人,一家人,包括他姐姐在内,都覺得這事其實擡不起頭來,他姐姐回了家,情況卻不見變好,整個人越發消瘦了,即便是早上去上課,也是一個人走在人群的後邊。
看得他格外心痛,不明白爲何明明不是他姐姐犯錯,可代價,卻要他姐姐來付。
但變故很快發生了,他姐姐因爲成績好,被老師推薦去考了吏目。
他姐姐也不敢拒絕,女人聽從别人的安排是千百年間的規矩,既然是老師的安排,他姐姐也就考了,竟然還考上了!
從此,他姐姐常常處理各戶的糾紛,登記新生兒的戶口,阮姐那邊有什麽新要求,她們這些吏目便要組織人手。
還常常要去鄉下“出差”。
這才幾個月?姐姐高了,壯了,在家吃飯的時候一個人能吃兩碗!要是下鄉回來,甚至能吃三碗。
走路也不再含胸,整個人也不再瑟縮。
在街上見到前婆婆,前公公,甚至還能去打個招呼。
前夫雖然不怎麽樣,但公婆倒還好,有幾分面子情。
弟弟知道縣城裏有些人恨着阮姐,覺得阮姐沒有體統,不講禮儀和傳統,但他覺得這些人都是賤人,自己把自己當牛馬,看不得别人當人!
他自己救不了姐姐,阮姐救了,他願奉阮姐爲主!
弟弟攙扶着爹走進了家門。
他娘去給叔伯們倒水,叔伯們卻急着問:“老三,你快說說,阮姐找你說了什麽?!”
孫強終于回過了點神,但語氣依然飄忽:“阮姐不止見了我一個……”
“你且說阮姐說了什麽吧!”
“莫賣關子!”
孫強:“阮姐曉得我以前做的行當。”
衆人:“……”
孫強以前是個人牙子,但阮姐來了以後不讓他們再買賣人口,若隻是介紹雇工,實在沒什麽錢可掙,于是孫強最近也去修路,想着好好表現,之後也去工廠幹活。
堂弟小聲問:“阮姐不是說不追究嗎?難道又要追究了?!”
可不止孫強幹這個,他家以前也幹啊!
阮姐來了縣城以後,殺了不少人,雖然心裏也清楚那些人死了活該,但難免兔死狐悲,怕自己也落入後塵。
孫強搖頭:“阮姐說不追究,她讓我……讓我們去外頭,買些活不下去的姑娘們回來。”
“這、阮姐不是說不許人口買賣嗎?”堂兄急問。
孫強:“阮姐說,那些姑娘們在外頭活不下去,我們把她們帶回來,給她們一口飯吃,一身衣穿,叫她們讀書認字,讓她們有工可做。”
衆人互相看看,覺得這話真是沒什麽問題。
以前賣女的是什麽人家?窮得男丁都要死了,女兒賣出去,也算給女兒找個飯轍,哪怕賣去窯子呢?總是有口飯吃。
有些親爹是賭棍的,不過這樣的總是少數。
養大一隻狗都有感情,更何況女兒。
若不是走投無路了,哪裏會賣呢?嫁出去收彩禮也是正經親戚啊。
堂兄:“我懂了,是叫你去做善事。”
孫強點點頭:“阮姐說不叫我們白幹,帶回來一個姑娘,就給我們二十塊,女童十塊。”
“買姑娘的錢也不叫我們出,走公賬。”
孫強:“出去也都要有護衛陪同,避免我們搶掠婦人,中飽私囊。”
“二十塊!”堂兄,“這可不少了!”
“附近的村縣,賣兒賣女的可不少,隻要姑娘嗎?”
孫強點頭:“男童也要,也是十塊,但不能是成丁。”
堂兄和堂弟互看一眼,都點頭:“是啊,成丁買回來,多了便要鬧事,如今縣裏的護衛還是太少!”
堂兄摸摸下巴:“這活,我也能幹。”
堂弟也說:“我家也是!我四個孩子呢!”
孫強:“……阮姐說不能一家同去,怕同姓相護,不能起互相監督的用處,你們要去,倒是能去護衛那報名,但人數也有限,我們出去是要拿公文的,沒有公文就是私下買賣人口。”
“私下買賣人口,可是砍頭大罪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