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大丫沒出嫁時,戶主是她爹,出嫁了,戶主是公公,公公死了,哪怕婆婆還在,戶主也是她丈夫。
後來她丈夫死了,戶主就成了她兒子。
戶主兩個字,和她有什麽關系?
可如今,她是戶主了!
趙大丫像是迎頭挨了一棒,整個人被打得暈暈乎乎,捧着那張紙,像是捧着一疊黃金。
媳婦倒不覺得有什麽——婆婆這樣的老人,當個戶主有什麽!自己丈夫就算在,也說不出個不字來。
後邊的人還在上戶籍,她們則是被帶到了縣衙後頭的空地上,這邊也有幾張桌子。
但卻不像剛剛那樣有序,反而是不少人扯着嗓門在喊:“有願意去挖礦的嗎?每月五百塊!三天吃一次肉,每個月能拿兩罐糖和一罐鹽回來!年底還有一匹布!”
“願意做活的姑娘有沒有?!紡織廠還差人!每月底薪五十塊!紡一根線提兩分,一個月兩三百不是問題!”
“工廠也要人!都是力氣活!不限姑娘漢子,一個月工資三百!四五天也能沾一次葷腥!”
“磚窯這邊也是!不限姑娘漢子,一個月工資兩百,活比廠裏輕省些!”
倒也有維持秩序的“護衛”,但并不強制她們在哪處排隊。
喊聲此起彼伏,但婆媳和鄰裏們擠在一處,都不敢過去。
她們剛經曆了縣城易主,哪裏敢就輕易信了這些話?
更何況什麽三百五百,塊是什麽?都聽不懂!
讓姑娘出去做活,不是要拐出去賣了吧?!
婆婆轉了轉頭,看見了守在入口的護衛裏的熟面孔,雖然隻是一路走過來,說了幾句話的情分,但她還是深吸一口氣,将戶籍交給媳婦後沖那女護衛走了過去。
“是啊,後頭才有得忙,這兩天估計沒人會應聘。”女護衛在和身邊的男人說話。
趙大丫停下了腳步——女人和男人挨得這麽近,這、這……
她過去,不是要壞了對方的好事吧?
這夜叉似的姑娘,找個男人可不容易,自己壞了她的好事,她欺負自己可怎麽辦?
“哎,大娘,你看我幹什麽?有事?你過來。”女護衛沖她招了招手。
趙大丫這才走過去,她站到兩個護衛面前,覺得像是站在兩座山下,她小聲說:“姑娘,老婆子想問問,那紡織廠是做什麽的?還有那個塊,那個兩百塊,又是多少?”
女護衛:“紡織廠,顧名思義嘛。紡線和織布的,你這麽大年紀,要是應聘的話,也隻能去紡線,我們那有新機器,一次能紡十多根線,好像也有能紡二十根的,反正再年邁的老大娘,一個月也能掙一百多兩百。”
“兩百塊……嗯,算下來,大約是兩錢銀子。”
趙大丫驚得瞪圓了眼睛:“兩錢銀子?!”
她嗓子像是被一隻手掐住了,幾乎要說不出話來。
她兒子和孫子,兩個人在外頭做活,忙得昏天暗地,一個月能拿回家一錢銀子都算好的了!
一年到頭,他們一家子能攢下個四五錢都是年景好,祖宗保佑。
女護衛:“不過路沒修好,廠子離這兒有幾天路程,不過你要過去的話,我們會組織車隊,安全不用擔心,那邊也有宿舍,住的地方管夠。”
“等路修好了,縣城外頭也會修廠房,你們這些縣城裏的人可以就近安排。”
兩錢……一個月兩錢銀子……
趙大丫滿腦子隻剩下錢了。
他家并不是什麽有錢人家,掙錢的路子也隻有一條,她和媳婦這些年最多靠幫人漿洗衣物掙些辛苦錢,但漿洗衣物,一個月下來最多掙二十多個銅闆。
畢竟活不多,縣城裏就這麽點人口,舍得花錢叫别人漿洗衣物的都是家裏沒有女眷的漢子,但這些人在縣城裏也不多,但掙不到錢的女眷卻多得很,隻能靠低價去搶生意。
每天洗得手腳發麻,腰酸背痛,能拿到的錢卻少得可憐。
就這,她們都感恩戴德。
趙大丫看了眼站在不遠處,一臉擔憂看着自己的兒媳,她一咬牙:“我去問問!”
她想得簡單,自己是個不值錢的老太婆,也生不出孩子了,不怕被拐。
要是真能掙到錢,就把兒媳也領過去,若是掙不到錢,成了奴隸,那一家人也隻損失一個老婆子。
可真要是掙得到,那自家的日子就好過了!
眼看着婆婆走回來,兒媳立刻迎上去,她急切地問道:“娘,他們說啥?”
趙大丫現在滿腦子隻有二錢銀子,沒空和媳婦說話,她快步朝紡織廠的攤位走去,站定以後立刻問:“姑娘,我這樣的老婆子能不能去?”
守着紡織廠攤位的是兩個年輕姑娘,倒不像夜叉,但看着也比縣城裏的女人強壯,臉上還帶着笑,看着十分可親。
“當然能!”系着長辮的姑娘笑着說,“您能跑能跳,年紀看着不大,說不定能拿到高薪呢!”
趙大丫:“真能拿二錢?”
姑娘:“自然,我是副廠長!咱們廠子看着不如他們工資高,但是是在室内,都是坐着幹活,風不吹着雨淋不着,每天還有糖水喝,論福利也不算差,一個月吃兩回肉沒什麽問題。”
“而且我們廠子可以調休,每周雖然隻有一天假,但你可以攢着,月底的時候一起休,那就是四天。”
趙大丫根本沒仔細聽她在說什麽,隻聽見了“自然”和“副廠長”。
媳婦在旁邊驚呼道:“娘!娘!你幹什麽呢!你可不能……”
媳婦還沒說完,趙大丫就一拍桌子:“老婆子幹了!”
副廠長笑道:“這是你女兒還是媳婦?我看她年輕,說不定掙得能比你多呢。”
趙大丫:“不不不,家裏還有人要她照顧,老婆子一個人就行。”
副廠長也不強求:“行,咱們簽個試用期合同,一式兩份,第一批人一周後走,你把戶籍單子給我,我給你填上,到時候會有人去叫你們一起走。”
“你要是臨時反悔也沒什麽,但要賠錢,我們要是臨時反悔不叫你去,也要給你賠錢。”
說着,她也拿出和剛剛年輕人一樣的紙筆寫字。
趙大丫驚了:“姑娘,你也識字?”
副廠長擡起頭,沖趙大丫笑了笑:“我們都會,你們日後也是要會的,去了廠子裏,每天都要上課掃盲,起碼得認識五百個字!”
趙大丫大驚失色:“老婆子也要學?”
副廠長點頭:“你不是還不到四十嗎?怎麽就是老婆子了?這不好,四十歲,正值壯年呢!”
趙大丫:“……”
這輩子沒聽過四十還是壯年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