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頂的瓦片也有破損缺漏。
阮響看了眼跟在身後的縣令,目光中倒有幾分滿意。
她不是真正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,知道人性中的貪婪和權力本身的膨脹性,一個縣令,想真的愛民如子,不貪不斂,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。
所謂升官發财,讀書人科考,有幾個是真的爲國爲民?不過是想跳躍階級,升官後頭跟的就是發财了。
于是出一個包青天,就值得老百姓傳唱數百年。
“縣城裏有多少吏目?”阮響在縣令的引領下走進書房,她也不客氣,一進去就坐上了主位,“你細講來。”
縣令連忙看向縣丞,他眨巴眨巴眼睛,縣丞隻能歎氣道:“不到三十。”
阮響:“應當不大夠吧?”
阮響坐下的時候,一男一女站到了她的身後。
他們昂首挺胸,目不斜視,背上背着一根奇怪的東西,不是刀也并非劍。
氣勢非同凡響,縣令和縣丞因此都不敢小瞧阮響。
手底下有這樣的人,足見這個小女娃絕非幼童心智。
“縣衙,你們是不能住了,這兒得拿來辦公。”阮響翻看着賬本,但也隻是粗略翻一翻,真要查賬還得開庫房,讓賬房來對賬,“你們有住的地方嗎?”
縣令:“這……我一家老小都在縣衙住。”
阮響問:“城内還有沒有空房?我問的是空房。”
縣令想起縣内那些破爛的空房,差點一口氣上不來。
“倒也不急着讓你們搬,要是空房現在住不了人也得去修一修。”阮響将賬本合上,“縣内的衙役有多少?兵丁有多少?”
縣丞:“衙役二十六人,兵丁四十三。”
阮響點頭:“倒是和我推算的差不多,行了,都去歇息吧。”
“這麽晚了,我的人也累了。”阮響,“就在縣衙裏将就一下。”
縣令也不敢說自己不想将就,委委屈屈地被人帶了下去。
“你留一留。”阮響看向想跟着縣令一起出去的縣丞。
縣丞腳步一滞,面上不動聲色,心裏欲哭無淚。
阮響也看出來了,這個縣令實在沒什麽用,一問三不知,管實事的還是這個縣丞。
縣令一出去,外頭的人就把書房門關上。
書房裏格外安靜,縣丞垂頭看在書桌前,動也不敢動,實際心如擂鼓。
“縣裏的情況,你具體和我說說,要具體。”阮響,“去,給他搬張椅子,咱們慢慢說。”
周昌立刻出去給縣丞搬了張椅子進來。
縣丞畏畏縮縮地坐了,坐下之後,膽氣似乎回來了一些,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,小聲問:“不知阮姐先想知道什麽。”
“縣令來的路上跟我說鄉老們隻看家法,可有這回事?”阮響問。
縣丞微微點頭:“也不光是錢陽縣,各地都是如此,鄉老士紳才是本地人,官員們幾年一屆,手底下兵不多,人也少,強龍還壓不過地頭蛇,更何況手裏無人,連強龍都算不上。”
“官員換任,吏目們可不會換,那些吏目都是鄉老的自家人,官員來了想換人,手裏也無人可用。”
“若是鄉老們被惹急了,集合一地士紳百姓聯名上書,這個官的仕途也就完了。”
阮響:“确實艱難。”
縣丞松了口氣——山大王講道理,好事!
他就怕遇到不講道理的人。
阮響:“如此說來,皇權沒落,倒也不是沒有征兆。”
縣丞也漸漸口無遮攔起來:“是,十年前也不像如今這樣,鄉老們得夾着尾巴做人。”
“聽見了吧?”阮響轉頭對馬二和周昌說,“知道掃盲的重要性了嗎?”
馬二:“我一向都知道。”
周昌笑道:“是,百姓掃了盲,知道了道理,也就不那麽容易被鄉老士紳們利用了。”
“關鍵的是吏目。”阮響點點桌子,“官員被鄉老掣肘,最大的原因是手裏無人,吏目可不好找,要識字能看文書,知道點道理,可這樣的人要麽一心科考,要麽就是鄉老們的自家人。”
“不要小看他們,他們才是一地基石,地基打不好,用再好的材料,屋子都要塌。”
縣丞驚異地看着阮響,他怎麽也想不到這樣一個女娃,竟然還能有這樣的見識。
有這樣的見識,便于别的山大王全然不同了!
“土地買賣的冊子也在賬本裏?”阮響問。
縣丞:“這倒沒有,我們收拾得急,還未能找出來。”
阮響“嗯”了一聲,吩咐道:“你們點些人,帶好槍,等田地理清了就下鄉。”
“那些地主們,願意交地的,将地按咱們之前定好的價買回來,不願意交的,打死了勿論!”
縣丞瞪大雙眼,他看着阮響,似乎想從阮響臉上看出一朵花來。
“我看你是個懂事的人。”阮響笑着看着縣丞,“你考慮看看,要不要上我這邊的課。”
縣丞:“……什麽課?”
天娘哎,你那邊的字缺胳膊少腿的,也好意思叫人去上課?
阮響:“你現在不上,之後還是要上,實在是我這邊能當老師的人太少,你這樣識字的人簡單學一學,掃個盲倒不難。”
縣丞想了想,反正人在屋檐下,不學也要學,便也識趣地說:“我學。”
“還有縣裏的讀書人,名單你列出來,這些都要好好教一教。”阮響歎氣道,“有些讀書人,不把思想扳正,實在不能爲我所用。”
讀書人學的是那套天地君親師,君君臣臣父父子子,是階級觀念的忠實擁趸。
雖然阮響眼饞他們的學識,但也擔心他們将這套觀念散播給底層民衆。
“馬二,讓他們送點茶水進來,我和這位……”阮響看向縣丞。
縣丞連忙說:“鄙姓謝,謝長安。”
阮響點頭:“我和這位謝先生還有不少話要談,有宵夜的話也送點過來。”
馬二:“是。”
謝長安看了看阮響,又看了看阮響身後的周昌。
哎!既然躲不掉,那就隻能乖乖投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