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到底是吏目出身,不是正經考上去的,自然分不到什麽好地方。
錢陽縣,名字倒是好。
但人口不多,也沒什麽産業,鄉老們隻看宗法,不聽朝廷号令。
以至于到此處五年,也沒有升遷的可能,屁股都要焊死在這兒了!
他那嶽家也不是什麽朝廷重臣,不過是結了幾門好姻親,能讓他坐上縣令的位子已經是用了大力氣的結果,再找嶽家也沒什麽用,他又不是人家親兒子。
升遷無望就無望吧,怎麽還遇到了這種事!
不去打有錢有糧的地方,打他這個苦哈哈做什麽!
“趙公莫急!”縣丞看縣令像無頭蒼蠅一樣在房裏打轉,強打起精神勸道,“我看他們也不是不知禮的樣子,咱們手頭能用的不過五十人,與其硬拼,不如智取。”
縣令欲哭無淚:“你說的輕巧,怎麽智取?又不是傻子,能乖乖聽我的話?”
他們派出去求援的人被外頭的那些人“禮送”了回來。
人家還給他們寫了信,信上的字缺胳膊少腿,好不容易才看明白。
“他們說了,開了城門,隻要我沒有欺男霸女,屋舍照常叫我住。”縣令抹了把眼淚,雙手拍着大腿,“我怎麽這麽命苦!升遷無望,如今還要被逼從賊!”
縣丞對自己這個頂頭上司也很無奈,沒什麽膽氣,腦子也不夠用,能走到如今已經是頂頂好的運氣了。
縣令:“你說,我若是、若是照他們的說法辦了,真能保住一家老小嗎?”
縣丞無語凝噎——您老是全沒想過反抗啊!
縣令一向是個務實的人,他就沒讀過幾本正經書,儒家那一套都不清楚,忠君愛國什麽的那也就是口頭上說說。
縣令歎了口氣:“要說欺男霸女,我是沒有幹過的,不過……俸祿不多,總要自己想些轍,家裏……哎!”
他是不願意推脫到家裏的婦人身上,推脫了倒是能保全自己,可老娘和妻兒怎麽辦?他獨個兒活着,也不是好事。
縣丞原本還想勸他再撐一撐,就算以後朝廷打過來,也不能算他真的從賊,隻是爲了一縣百姓着想,怕賊人屠城,不得不事急從權。
可看他的樣子,就知道他是撐不住了。
沒經過事的人,真讓人犯愁!
既然縣令已經決定要“保全”自家了,縣丞也隻能說:“既然趙公不想撐一撐,那便都撩幹淨吧!咱們把賬本收拾好,等開了城門便交出去,投誠投個幹淨,叫他們不好下手。”
縣令連聲說:“是極!是極!正是這個道理。”
“那些鄉老欺負我,這些年不聽朝廷号令,私設公堂,家法大過國法。”縣令突然說,“外頭的人進來,懲治了他們倒也不錯。”
縣丞無言以對,到這個時候了,縣令還記着鄉老士紳們的仇呢。
一個大老爺們總說自己被欺負,難道臉上很有光嗎?
縣令看向縣丞:“你家,沒幹過欺男霸女的事吧?”
他倒還知道這是自己的心腹:“你家要是有事就直說,我們一起遮掩遮掩。”
縣丞:“……下官家裏就一對老父老母外加一個妹子,用不了什麽錢。”
縣令:“那就好!快快,咱們整理一下賬本!”
雖然不知道别的縣怎麽樣,但錢陽縣的賬本實在簡單。
他這個縣令做的憋屈,稅說是他在收,實際不過是鄉老們說多少是多少,他手底下的衙役能拿去幹什麽?這些衙役也是鄉老們的自家人。
每年征丁服勞役,也都是鄉老們主持。
這麽一想,縣令就小聲問縣丞:“等他們進來了,咱們告一狀!他們想把錢陽縣吃下來,就得把那些鄉老們打服。”
縣丞:“……也行。”
這是被欺負得狠了,哪怕敵人還沒有進城,都已經想好要告狀了。
當天夜裏,縣中宵禁,縣令穿着官服,帶着自己的心腹,手裏捧着賬本,站到城門口,叫兵丁們打開了城門。
縣令在風中顫抖,門一開,他先看見了一匹高頭大馬,還沒看清馬背上的人就跪了,整個人抖如篩糠,恨不能鑽進地裏去。
他一跪,身邊的人也跪了。
縣丞站在他身後,心裏長長的歎了口氣,跪得這麽利索,日後想再站起來可就難了。
對方顯然知道他們有多少兵丁,也知道縣裏有幾個進出口,對他們了如指掌,而他們連這些人究竟是誰,有多少勢力都不知道。
這麽一想,輸得倒也不冤枉。
很快,他們聽見了有人下馬的聲音,縣令感覺到有人站走到了面前,正居高臨下的看着自己,但他動也不敢動,維持着下跪的動作,手還高舉着賬本。
直到手上一輕,賬本被拿走了,縣令才松了口氣。
“你是縣令?”
女娃的聲音!
縣令驚得一愣,也不再怕了,擡頭看向站在他身前的人。
“起來說話。”女娃看向他,兩人四目相對,縣令幹咽了一口唾沫。
他緩慢地從地上爬起來,本來有些輕視的心,在看到女娃背後的壯年男女後又消下去,小心翼翼道:“下官、小、小人正是錢陽縣縣令。”
女娃沒看他,而是擡腿朝前走:“領我去縣衙,你們的人都在這裏了?先找個地方看管着,放心,若是沒有做過壞事,查清了都會放出去。”
縣令連忙跟上,這小女娃腿不長,走得倒是快。
他小聲說:“不知你、不知姑娘怎麽稱呼?”
女娃:“我叫阮響,他們都愛叫我一聲阮姐,你随意。”
縣令:“阮姐好,顯得尊重,您的爹娘是……”
“我沒有爹娘,你不用想東想西,沒有别人,就我。”阮響,“賬本這麽薄?”
說起這個,縣令立刻告狀:“都是底下小人作祟!鄉老們隻看家法,實在不聽話!”
奈何對方的态度不如他所想,他看着阮姐輕描淡寫道:“也不能隻聽你說,得查過賬,做過調查才好解決,這些賬本你都仔細看過?都清楚?”
縣令:“……”
阮響明白了:“叫個清楚的人一起過來。”
縣令立刻轉頭喊道:“賢弟!快來!”
跪在原地,以爲自己逃過一劫的縣丞差點咬碎了一口牙。
沒腦子的人太可怕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