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累!”工人一被問,立刻激動得喊道,“這怎麽叫累?馍馍給吃飽,隔幾天還有肉吃,這叫累,以前叫啥?我活到這麽大,沒過過這樣的好日子!”
阮響問道:“掃盲班還在上嗎?”
工人驕傲道:“上着哩!馬上就結業了。”
“好事。”阮響臉上露出笑容來,“繼續讀,好好學,要是能學會修理蒸汽機,就把你調到技術組去。”
技術組在廠子裏是人人豔羨的存在,工資高,還不用整天忙。
平日裏就是檢修蒸汽機,也得看着工人們造新的蒸汽機。
住的也和他們不同,技術組的人住的都是獨棟的屋子,一人一個房間。
不像他們,住的是平房,一個屋子能住八個人。
技術組的人最多三四個共用一個茅廁,他們則是一樓的人用同一個公共廁所。
工人們以前都是農人,都不覺得自己應當讀書,讀書這事對他們來說沒有好處。
又不能去考科舉。
但看着技術組的待遇,他們才發現,原來讀書真有好處。
現在工廠裏的人都鉚足了勁的讀,讀完掃盲班還繼續讀的也不在少數。
阮響問:“你們覺得廠子裏還差點什麽?”
工人想了想:“還是差人,蒸汽機又造了三個,可人不夠,沒人看着就不行,隻能先擱那放着,要是人夠了能用上,咱每天出貨得多不少呢!”
“我不是問這個,是問你們需要什麽?”阮響。
工人茫然的看着阮響:“阮姐,夠了!再多就折壽了!”
工人們都還記得曾經過得苦日子,還沒有從苦日子的折磨裏完全抽身出來,他們如今想要的不是更多好處,而是安穩日子。
能吃飽飯,不怕被趕走,不怕被打死的安穩日子。
廠子雖然封閉,幹活雖然累,但每隔六天休息一日,他們能拿着工資買些好東西回村子,靠自己就能養活一家老小。
尤其是女工,男人不進工廠,還能去礦山或者回去種地。
但女人們倘若不做女工,去紡織廠掙得錢,絕比不上在工廠的收入,去種地也幹不過男人,比男人們少幾畝的收入,想養家糊口實在太難,于是格外珍惜廠子裏的活。
廠子裏倒也不是沒出過事,就阮響知道的,男女之間勾搭的事也不在少數。
這也是許多人的生存智慧,男人們想要有個女人,平日裏搭夥過日子,有個人噓寒問暖,幫着洗洗衣裳,女人們則是想省更多錢,在廠子裏的支出有男人出,自己的工資攢下來,回去拿給父母孩子花。
剛開始趙宜睜隻眼閉隻眼,男男女女湊在一起,想不出事也難。
結果最後男人們争風吃醋,最後大打出手,搞得廠子烏煙瘴氣,趙宜才狠狠打了一波。
把鬧事的兩個男人都送去了礦山,白幹三個月的活,回來隻能去種地。
惹得兩個男人争風吃醋的女人則是送回了村裏,以後廠子永不錄用,隻能去種地或是去紡織廠。
剩下的人立刻就老實了,也沒人敢動手動腳了。
後來阮響到工廠裏開了次會,總算把男女之間的那點事給壓下去了。
實在是工人們的道德感不高——其中不少男女,都是原本有家庭的,他們的妻子丈夫也不管。
都是搭夥過日子,妻子覺得丈夫隻要把錢帶回家就行,丈夫也覺得,妻子能多帶點錢回家,好事!
反正彼此之間孩子也有了,隻要不再往家裏領個人回來吃白飯,别的都不是問題。
就算妻子在外頭有了孩子,孩子養大了也是勞動力,隻要把家裏的财産都留給前頭的就行。
阮響知道後都覺得頭疼。
于是就把道德教育也提上了日程。
這倒也不怪工人們,這就是他們以前的生存智慧,感情婚姻,都可以是他們利用的工具。
道德禮儀,都是世家貴族們才有的奢侈品。
但爲了廠子和村子的穩定,道德是必不可少的,否則人人都活得沒有顧忌,那也就不用發展了。
每天光是感情官司就不會少。
“你去跟趙宜說一聲。”阮響問完工人,讓對方回崗位一樣,又對馬二說,“廠子外頭建個活動室,平時休息的時候他們也能過去活動活動。”
馬二應了一聲,立刻去了。
男人問道:“阮姐,你這是在擔心什麽?”
阮響轉過頭,環顧一圈工廠:“這地方還是太小,人待久了就會難受,他們自己察覺不到,但戾氣會上漲,腦子就不清醒了。”
男人不太懂,但他說:“這就是高壓環境?”
阮響點頭:“對,工人們受了影響,幹活效率就會降低,得叫他們有歸屬感。”
“還是得多點活動,消耗他們的精力,讓他們能放松。”阮響看向男人,“行了,今晚就在這兒休息,明天一早咱們再去礦山。”
男人忍不住說:“阮姐,何必這樣累?”
他跟在阮響身邊,看着阮響像陀螺一樣轉,沒有片刻停歇。
“我爹……”男人猶豫了一會兒,繼續說,“以前是秀才,和衙門裏的人也有往來,縣太爺可從不像你這樣忙。”
“聽我爹說,縣太爺最忙的時候,也不過是同鄉紳父老見面,吃吃喝喝,平日裏的事有師爺和底下的人忙活,他不過是等事情忙完了,問一問,聽一聽,不朝底下的人伸手,就算好官了。”
阮響笑道:“這就算好了?”
男人:“你是沒見真正的壞官,欺男霸女的都有,看中了哪家的姑娘,幾兩銀子就聘走,擡回府裏做個丫鬟,連妾都不是。若太太心壞,将那姑娘發賣了,連屍骨都找不着。”
“這麽說,當妾都算好事了?”阮響問。
男人:“上了戶籍,好歹不能随意發賣,打死了也得有個說法,娘老子那邊也能當個親戚走。”
男人:“當妾的姑娘,也沒幾個是好人家出身,都是家裏窮,沒得選。娘老子要她嫁,她也隻能聽話,嫁給人當妾,總好過被賣進窯子裏。”
阮響想了想:“也是,逃也不現實,沒有戶籍能逃去哪兒?”
男人逃了還能去當隐戶,給地主種地,哪怕吃不飽飯,活命倒還行。
女人逃了,隐戶都當不成,被賣了被打了,被打死了,也隻能說是命不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