工廠距離村子騎馬也有半天日程,等他們到的時候,天已經黑了。
廠子裏總共四百多人,高爐日夜不停轉,阮響過去的時候,新一批鐵剛煉出來。
除了鋼廠以外,旁邊還有個磚窯,這些磚村子裏也消化不了,大多都賣給了附近村鎮的地主。
這附近也就這一塊還算平穩的空地,其它地方不是有村子,就是距離礦山太遠。
礦山還是廢礦,已經被曆代朝廷開采過不知道多少回了,要不是有高爐,那就真是個廢礦。
煤礦倒是不少,得來也沒費什麽功夫。
“阮姐。”工廠旁的小屋子裏走出一個身上沾着黑灰的女人,她将阮響和馬二他們迎進屋内,端去了幾杯水。
阮響也不同她寒暄,直接問:“給你們的圖紙,零件都造出來了嗎?”
女人,也就是趙宜,她有些猶豫。
“直說就是。”阮響端着水杯也不喝,隻看着她。
趙宜歎了口氣:“模子都造好了,零件也造了,隻不知道哪裏出了錯,沒法裝起來。”
阮響:“是尺子出了錯?”
趙宜愣了愣:“這、這倒沒有想到……”
“看來還需要些時間。”阮響敲了敲木桌,“算了,這也不急,賬本呢?工資都發了嗎?”
趙宜走去櫃子邊,将賬本從櫃子裏拿出來遞給阮響:“都發了,隻是工人們說這些日子累得快,精神都不太好。”
阮響邊翻看賬本邊說:“還是油水不夠,村子裏已經在養豬了,下個月能出十幾頭,但也得先緊着礦山那邊,這邊我想想辦法,先從外頭買一些來。”
“阮姐上回不是說要建榨油廠嗎?”趙宜,“我看那蒸汽機力道大,若是用去榨油,能省不少人力。”
“人不夠。”阮響歎了口氣,“蒸汽機造倒是能造,可是修的太少,村子裏實在擠不出人了。”
和趙宜這些最開始就跟着她的人說話,阮響确實要輕松不少。
尤其趙宜。
認真來說,趙宜的學識其實大于跟着她的男人。
不過工廠實在太過重要,阮響必須要自己最信的人守着這兒。
趙宜:“阮姐……想沒想過再找些人來?”
阮響:“過幾個月。”
趙宜看了眼馬二和男人,她對這兩個人倒沒有惡感,但總不如信大妞他們,彼此相處時間并不長,她對馬二說:“阮姐如今的身子,畢竟不到十歲,你們出門在外,還是得看着阮姐,重活累活不要叫她幹。”
馬二直愣愣道:“我們也管不住她,殺山賊的時候,阮姐都是先沖上去,攔都攔不住。”
男人也說:“不過這也不全是壞處,阮姐沖了,後頭的人才心服。”
那些充當“護衛”的青年男女,如今是除了老弱病殘外最信服阮響的人。
他們親眼看着阮響這個“小女娃”砍殺山賊土匪如同切菜,再不服的,也服了。
隻不過老弱病殘們認爲阮響是菩薩法相。
護衛們覺得阮響是怒目金剛。
也算殊途同歸了。
趙宜:“阮姐明天要同工人們講話嗎?”
阮響想了想:“這回就算了,他們學習不能停下,現在廠子裏的老師還夠嗎?”
“不太夠。”趙宜微微搖頭。
“真是處處都缺人。”阮響歎了口氣。
原先村子裏隻有十幾個人的時候,她缺人,如今幾處加起來兩千多人,她還是覺得不夠。
這回趙宜倒也陪着阮響歎氣——以前她和麥兒一樣,都不覺得人多有哪裏好。
如今管着工廠了才發現,人少了,許多活都沒法安排,光說掃盲,廠子裏還有許多人剛學了拼音就過來了,得在工廠的教室裏繼續學,但工人多,老師卻不夠。
導緻現在廠子裏起碼有一半人識字數還不到三百,看個公告都夠嗆。
“麥兒呢?”阮響忽然問,“還在忙?”
趙宜笑道:“她閑不下來,如今也能算是個大隊長了,她那邊生産速度也快,質量也過關。”
阮響沉默片刻:“還要辛苦你們,如今人少,也沒别的法子。”
“這也不算辛苦。”趙宜,“你問問工人們,哪個嫌辛苦?有飯有菜,敞開了叫他們吃飽,平日風吹不着雨淋不着,他們在外頭,都是賣苦力的命,地主們哪個能叫他們吃飽?”
“你說勞有所得,他們聽得懂嗎?”
趙宜:“勞力在外頭,從來都不值錢,農人們辛苦一輩子,掙得下幾個錢?”
“又有幾個娶得起媳婦?懂事起就知道自家将來得絕戶的可不在少數。”
阮響突然沖趙宜笑了笑:“你如今倒是與以前大不同了。”
趙宜低下頭,有些羞愧地說:“以前……畢竟是既得利益者,自己得了利,便要将自家做的事合理化,罵農人們又蠢又壞又懶,明明自家是壞人,卻要将錯處扔給那些農人。”
“行了,賬本看過了。”阮響将賬本合上,“我跟他們去廠子裏轉轉,你也累了一天了,不必跟着。”
趙宜:“廠子裏灰大,可得戴口罩。”
阮響:“知道。”
廠子裏現在還用不上沼氣燈,畢竟是在内陸,造玻璃的原料還沒有收集齊,沒有燈罩,有沼氣也還不能完全利用,沒法用來照明。
隻能先用油燈撐着。
就連蠟燭,也因爲沒找到石蠟,現在也還做不出來。
油燈的光照度不夠,所以晚上能幹的活都不是精細活,也就是将鐵礦煉成鐵水,送進做好的模子裏,需要的人手也不多。
所以阮響戴着口罩進到廠裏的時候,工人們并沒有多少,多數都在宿舍裏休息睡覺。
馬二他們打扮的和工人沒什麽區别,隻有阮響,無論怎麽打扮,畢竟是個孩子。
能進工廠的孩子除了阮響可沒有第二個,一眼就能被認出來。
工人們站在運送鐵水的管道旁,看到阮響的那一刻,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她。
以前阮響來工廠,人人争先恐後的沖過去,被組長隊長們教育了幾次後,總算沒有立刻沖過去了。
“我随便看看,别影響你們幹活。”阮響提高音量——蒸汽機的聲音太吵了,不大聲點工人們都聽不見。
工人們小心翼翼地看向阮響。
都盼着阮響誇他們幾句。
被菩薩誇了,死了就不必進地府了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