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本和牛大一樣,彎腰在田地裏幹活的鄰居突然喊道。
牛大下意識的握緊手中的鋤頭,但很快,他把鋤頭小心的放到地上,和周圍的人一起朝村口跑去。
他不知道自己此時是什麽樣的表情,是不是和周圍的人一樣,目光中充滿了狂熱的希冀。
他已經在村子裏待了一個多月,這一個多月,他見識了以前二十多年都沒見識過的東西。
上了一個多月的課,他竟然也真的認識了許多字,甚至于算數,現在他的加減法,已經不必打繩結或是掰手指了。
牛大不明白自己究竟怎麽了,難道他像說書人故事裏的一樣,被開了智了嗎?
“騎馬的那個就是阮姐!”鄰居激動地指着不遠處的一隊人馬。
牛大瞪大了眼睛,但他視力不好,依舊不怎麽看得清,隻能看見遠處一隊浩浩蕩蕩的人馬,看不見騎在馬上的人。
牛大聽見身邊的人在嘈雜地人聲中呼喊:“阮姐!!!阮姐!!”
鄰居在牛大耳邊吼道:“阮姐待會兒下馬,我帶你朝前擠!”
牛大惶然地點頭,他知道“村長”是個小女娃,但知道是知道,看不見的時候,他把這個小女娃當天上菩薩的法相,然而看到了真人,他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——統治他們的人,确實隻是個還沒有他腰高的小女娃。
那一隊人馬越發的近了。
牛大終于看清了領頭的人。
她騎着一匹棗紅色駿馬,即便是牛大這樣沒騎過馬的人,都知道這是一匹好馬。
這匹馬毛皮如綢緞一般柔順,跑起來的時候肌肉緊繃,微微鼓起,它就像它的主人一樣,神俊非常。
牛大被身邊的人擠得左搖右晃,但他的目光卻難以從前方的小女娃身上挪開。
她穿着騎裝,上衣下褲,竟然沒有外裙。
不需要人幫忙,也不需要腳凳,小女娃翻身從馬背上一躍而下。
跟在她身後的人也齊齊下馬。
“阮姐!阮姐!!”有人聲嘶力竭地大吼。
“阮姐”聽見了他的聲音,循聲朝那人的方向看去。
牛大也看了過去。
那是個瘦弱的老翁,牛大知道他,老翁比牛大來得早。
也是整個村都知道的人。
老翁逃難的路上死了妻子,死了兒子女兒,最後隻保留下了一個三歲的孫兒,他自己斷了一條腿。
過來的時候,他讓孫兒坐在自己背上,爬着進了村子。
他太孱弱了,根本幹不了什麽活,于是村子白養着他,隻叫他抽空打掃村子裏的路。
就連掃地的活,老翁也幹不好,他做過之後總需要别人返工。
可他到底活了下來,他的孫兒也被送去了學校。
從那以後,老翁便總會在村口跪拜。
村裏人原本不曉得老翁在做什麽,但自從知道他是在給阮姐磕頭後,漸漸的,竟然也有不少人和老翁一起,在每天固定的時間,去村頭跪拜。
“阮姐”還是個小女娃,她個子不高,也不像食不飽腹的農女,雖然看着并不夠壯,但看得出她很結實,她的眉毛細長濃密,眼睛很大,尤其是瞳孔,幾乎像嬰兒一樣占據着眼眶中更多的位子。
她的鼻子挺直,這讓她雖然小,但看着卻很堅定。
牛大的心忽然就安定了。
阮姐雖然小,但并不是個孱弱的人,她那樣矮,看着卻比周圍的人都要強大。
“老丈。”阮響走到老翁面前。
老翁立刻身體前傾,想要跪下去。
但他被阮響攔住了,她抓住老翁的胳膊,力氣大到老翁根本抗拒不了。
“身體好些了嗎?”阮響笑着問,“不要幹重活。”
老翁顫抖着點頭,結結巴巴地說:“好、好多了。”
他突然哭出來,不斷擺手:“救苦救難阮姐菩薩……”
阮響拍了拍老翁的手臂:“上課了嗎?”
老翁一愣,錯愕的看着阮響。
阮響一看他就知道他肯定沒聽話去上課。
村子裏的孩子和青年男女,都是願意去上課的,不管是因爲這樣可以接近他們向往的“階級”,還是爲了将來找到一個更好的“工作”。
但老人們,通常不願意去上課。
雖然他們多數年齡都不到五十歲,可他們已經認定自己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了。
一個老人,不應當再談論有關自己的任何話題,他們必須圍繞自己的子女,自己的孫兒。
老了,便不能再當一個純粹的人,提升自己,讨論工作,都是一種僭越。
阮響花了不少時間想要改變他們,最終她發現,她無法從道理上講通他們。
于是她隻能規定強制上課,強制掃盲。
老翁羞愧的低下頭:“上了,看不懂哩。”
阮響安慰道:“慢慢來,農活那麽累,你不也幹了一輩子嗎?”
阮響沖他笑了笑。
她轉過頭,身後立刻有人給她遞了個喇叭,阮響将喇叭湊到嘴邊。
牛大不知道那是什麽,但鄰居拉着他往後退了幾步。
很快,他就知道那是什麽了。
阮響的聲音被擴大了不少,大到站在前方的人不約而同的後退。
但他們都能聽清她在講什麽。
阮響沖着這些等在村口的人喊道:“兄弟姐妹們!東西都賣出去了!”
人群歡呼雀躍。
阮響繼續喊道:“記得拿上收貨單子,下午給你們分賬發工資,都聽清了嗎?!”
牛大聽見鄰居喊:“聽清了!”
阮響:“行了,都散了吧,别全擠在這兒。”
但人群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散去,牛大也不想走,他看着遠處的阮姐,心底裏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,他隻要緊跟着阮姐,就能分享阮姐的神力吧?
可牛大最終還是沒能一直待在阮姐身邊,阮姐身後的人朝他們走來,幾乎強硬的讓他們散開離去。
這些人有男有女,男人居多,裏面的女人也都高大強壯,手臂比他大腿還粗。
并且各個都是短發,也都是上衣下褲,男女混在一起,除非走近了看,否則真分不出雌雄。
牛大念念不舍的和鄰居一起離開,但依舊會轉頭看向阮姐的方向。
鄰居歎氣道:“阮姐在這兒待不了兩天就要去工廠和礦山了。”
牛大:“阮姐住哪兒啊?”
鄰居指着旁邊不遠的一棟平房:“就那。”
牛大被吓了一跳:“咋跟我們住得一樣?”
鄰居一臉虔誠:“阮姐一直如此,你待得久了就知道,阮姐是真仙!”
此時的牛大信了,他雙手合十,學着鄰居的樣子念道:“大慈大悲救苦救難阮姐菩薩保佑。”
菩薩保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