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幾個看起來都不過是十到十五歲上下,不算孩童,但也差一點才能算成丁。
吃完肉幹,自然就是阮響說什麽就是什麽。
甚至不用阮響解釋和詢問,他們就自動跟在了阮響身後,乖巧的不可思議。
實在是以他們如今這走一步喘三下,輕輕一推就能倒的樣子,除了跟随他們認爲能讓自己活命的人以外,也幹不出别的事來。
“原本不止這幾個。”趙宜在回程的路上對阮響說,“當年勞役死的人不少,陳家溝裏住的孤兒就有十多個。”
村裏的人肯定不會把孤兒們帶走,自家的人能全部帶走,都已經算是小富之家了。
十多個孤兒,能活下來六個,已經算是極爲走運,走運到令人側目。
因爲有這六個小子,腳程便慢了許多。時不時就要原地歇息,好在水是帶夠了的,哪怕是阮響這個“領頭羊”也背着藤框,麥兒背着的藤框裏全是水囊。
“都慢點喝,别被嗆死了。”阮響看着狗兒他們争搶水囊,大聲呵斥道。
“可憐呢。”麥兒看着狗兒他們的樣子,小聲說,“我們數月前,同他們也沒什麽兩樣。”
她還記得自己曾經看着路上将死的難民咽口水。
她們過來才花了三天,回去卻花了七天,幸好帶得食物和水勉強足夠,否則一行人就要餓死在半途。
狗兒他們也從走一步喘三口變成了走七步喘三口,也算是不錯的進步。
等回到了村子,麥兒和趙宜才終于松了一口氣——她們已經不是不知世故的少女了,逃荒路上的所見所聞,都令她們的思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父母可以不慈,兒女可以不孝,老人未必和藹,幼兒難得懂事。
連自己的親人都可以毫不留情的遺棄和殺害,道德人倫在一夕之間崩潰瓦解,又怎麽能指望這幾個自從被遺棄的孤兒,能夠秉持一個好人的道德,不對她們暴起攻擊呢?
于是麥兒和趙宜連夜裏都不敢真正歇息,非要留一個人守夜。
一回到村子裏,麥兒和趙宜就立刻去睡覺了,她們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!
阮響卻還要花時間和這些孤兒們說話——她要确保她能掌控他們,起碼在她成人,擁有足以震懾所有人的武力之前,要用别的方式掌控住他們。
尤其他們現在還是少年人,才經受苦楚不久,如果這樣的條件下她都不能掌握他們,那她之後要面對的困難,将是現在的成百上千倍。
狗兒他們被安置在了一間破木屋内,大妞給他們送去了水和土蛋餅。
大約是終于可以停下來了,狗兒終于在大妞退出前說了離開陳家溝後的第一句話。
他的聲音幹澀嘶啞,沒有一點少年人的味道,像是被粗砂打磨了無數遍。
狗兒看着大妞,艱難地問:“你們……要讓我們幹什麽?”
他遲鈍的腦子想不明白,他走了一路想了一路,除了思考下一頓能不能吃到東西以外,想的最多的就是:她們要讓他幹什麽呢?
他們這些半大小子,在村裏也是人嫌狗憎的存在,因爲不如壯勞力能幹活,可吃得卻不比壯勞力少。
還沒大旱之前,即便村裏有富裕人家讓他們去幫忙開荒,也不肯包他們的飯食,隻給銅闆,于是他們幹完活,銅闆也就花完了——要把錢再給主家,人家才給做飯呀!
于是一年到頭,他們手底下存不下幾個子。
到了冬天,也多是窩在村長爲他們這些孤兒留着的破屋内,靠着鄰裏的施舍熬過去。
幸虧不是成丁,他們還能活到現在,否則就他們這樣的情況,服完勞役回來可沒有時間休養。
大妞想了想,她認真道:“要你們幹什麽?我也不懂。”
她大喇喇地說:“是她要你們幹什麽!”
她?
狗兒茫然地看着大妞,不知道這個“她”指得是誰。
大妞雙手合十,朝遠處拜了拜,這才說:“她是天人哩,從天上下來,救苦救難的!”
農人多迷信,畢竟種地是完全的靠天吃飯,即便有了水車,可老天爺說幹旱就幹旱,說下雨就下雨,在老天爺的力量面前,農人的力量微薄得不值一提。
既然這股力量無從抵抗,那便去敬拜它吧!求它稍稍憐惜。
狗兒依舊茫然,但他順着大妞的話點頭。
此時此刻,誰給他飯吃,誰就是神仙。
他來的時候看到了村子裏的蓄水池,哪怕是個傻子,也不想離開這兒了。
“叫他們先休息休息。”阮響看完稻田後對大妞說,“過會兒我再去看他們。”
大妞小聲問:“那什麽時候能叫他們幹活?”
“宜早不宜遲。”阮響看了眼天,“過兩天吧。”
大妞:“那我去給二丫她們熬肉湯。”
阮響不在的這幾天,大妞承擔起了照顧二丫她們的責任,平時給二丫她們分配的活也很輕,畢竟人少,實在沒辦法讓二丫她們坐月子,隻能盡可能讓她們輕松一點。
孩子倒是容易解決,找一個木桶,将沙子篩過煮過暴曬過後墊進去,再把孩子放進去,這樣拉了尿了把沙子倒了就行。
阮響看過之後都不得不驚訝于此時農人的智慧。
快入夜的時候,忙完的阮響才走到木屋裏。
狗兒他們窩在一起睡覺,像流浪狗一樣蜷縮着在一起。
阮響還沒動作,睡了一覺的麥兒先喊道:“起來了!”
然而這驚天一吼并沒有把他們吼起來,麥兒又過去蹲下搖晃他們的身體,然而依舊沒有動靜,她立刻去探他們的鼻息——
還活着。
麥兒都呆住了:“這就睡死了?一點都不擔心?”
吃了東西,喝足了水,他們終于能睡一次飽覺了。
否則總要被餓醒渴醒。
阮響站在門口,她難得輕聲歎了口氣:“擔心什麽呢?”
“在他們眼裏,他們的命還不止一把肉幹。”
麥兒一愣,她也理解了。
最渴的時候,她也想過,如果有人能給她一口水喝,她情願下一刻就去死。
她根本不會害怕對方要對她做什麽,畢竟,她整個人都不值那一口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