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落地生根(一)

她們在這個村子裏安頓了下來,将一間木屋整理了一番便住了進去,漏風的地方被她們用木柴堵住,舍不得用水去調泥,木柴堵得便不嚴實,總有老鼠會鑽進去。

若是能抓到,她們就能有口肉吃。

若是抓不到,夜裏還會被老鼠咬。

“這能吃嗎?”麥兒将白天挖到的植物放到阮響面前,她從未見過這種東西,起碼她家鄉不長,也不知道能不能入口。

麥兒:“逃荒的沒有挖它,可見是不能吃的。”

但她還是帶了回來,若是能吃呢?

那幹癟的小麥漸漸見底了,再找不到食物,她們又要繼續走下去,況且還有那六個女人,她們吃了那六個女人的口糧,難道就一走了之,叫她們留在這裏等死?

可不走,她們八人就要一起死了。

阮響将那植物拿在手上,湊近了仔細看,這東西很小,葉子枯黃,根部有幾個肉瘤一樣的塊狀物,她觀察了好一會兒,終于在葉子上找到了蟲子啃咬的痕迹。

“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吃。”阮響說,“但應該是無毒的。”

麥兒高興起來:“沒毒,那就能吃!”

她将那瘤子一樣的東西摘下來,在身上擦了擦,直接塞進了嘴裏。

麥兒艱難地嚼着,拍着胸脯将嚼碎的“瘤子”咽下去。

“幹得很。”麥兒不斷吞咽本就不多的唾沫,“沒什麽味道,咽都咽不下去!”

阮響用指甲摳開另一個“瘤子”,裏面是白色的“肉”,她摳下來一小塊,用手一搓,竟然能搓出粉來,果然幹得很。

應該是澱粉類的根莖植物,隻是塊頭太小,不能和土豆紅薯這類的作物相比較。

而且小的可憐,隻有女人食指的一半大小,用來果腹顯然不太現實,但倘若收集的夠多,估計也能撐一段時間。

“你在哪兒找到的?”阮響問。

麥兒:“那邊的坡上。”

她擡起手,指向幹涸的土地:“這葉子枯黃,可憐得很,逃荒的忙着搶認識的野菜,也沒力氣挖它,長得可深!”

阮響:“你别砍柴了,叫那些女人和你一起去挖。”

麥兒驚道:“你一個人砍?那怎麽撐得住?”

她們砍柴可不是爲了禦冬,而是爲了喝水——水井已經幹了,但村東頭樹林裏有一口豎井還在出水。

豎井就是鹽井,可想而知,這口井原本是一村人的生計,或許這口井歸朝廷,不歸他們,但他們總能因此獲利。

但幹旱到來,這口井就成了擺設,哪怕有水,也不是人能喝的水。

沒有水,要鹽有什麽用呢?

這井打得極深,阮響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米,但水位還維持在肉眼可見的地方。

她隻能靠不斷蒸餾提取足夠飲用的水。

畢竟水不比糧,人可以幾天沒糧吃,卻不能幾天沒水喝。

要蒸餾,就要足夠的柴火,現在人手不夠,阮響也不能燒制木炭——沒那麽多時間挖坑悶燒,成功率也很小。

就隻能用最笨,最耗時的辦法。

在幾口陶罐下堆上柴火,陶罐口用黃泥封住,隻留下一個小口,用中空的竹竿引流到一旁空陶罐裏,空陶罐下依舊是柴火,罐口一個出口一個入口。

這些竹竿也很難得,是拆了這些民居裏竹子做的桌椅闆凳收集而來。

大多數都是被劈開後做成的家具,隻有一小部分是完整的,并且早就脫水不能彎曲。

搗鼓這些引流管阮響就耗費了五六天的時間。

并且有了這些,還要反複五六次,才能蒸餾出能入口的水。

燒上一天,最多也就兩杯水。

喝起來依舊有一點鹹味。

制造這樣簡陋的蒸餾循環器是阮響決定在這裏停留後做的第一件事。

水和食物,是一切動物生存下去的根本。

麥兒不懂蒸餾的原理,隻覺得神異,鹽水煮上幾次,竟然就能喝了?

她以爲鹽水,煮到最後隻有鹽,沒有水。

從喝到蒸餾出的第一口水開始,麥兒看阮響的目光都不太對了,以前她還将阮響當做妹妹。

現如今,她卻覺得阮響大約……是有些不凡的。

不凡的阮響不知道麥兒在想什麽。

她隻知道光憑現在的資源,她們活下去的希望微乎其微,而再往南走顯然也不是明智之舉。

麥兒自幼生活在偏僻鄉下,她對南方的所有認知隻是種地更容易,沒有那麽多天災,雖然都是看天吃飯,但老天爺似乎就是對南方更偏愛。

可讓她說南方有哪些城市,她們的目的地在哪兒,流民能不能入城,朝廷有沒有對策,麥兒都說不出來。

沒有地圖,她們可能會迷路,可能會遇到趟不過的河流山川。

未知有時候确實能帶來恐懼。

起碼阮響就不願意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再去涉險。

之前是沒得選,而現在,她們已經有了容身之所。

“還是不開口?”阮響把蒸餾出的飲用水用幹淨的陶罐收集起來,她細瘦的手臂搬運着沉重的,幾乎有半個她那麽陶罐,看起來甚至有些可怖。

麥兒咽了口唾沫,她移開目光,不再去看阮響的臉。

“嗯。”麥兒彎下腰,同阮響一起搬運陶罐,“她們都不說話,隻是讓幹活的時候會幹。”

那些女人們隻會聽從“命令”,要粗暴的,高聲的命令。

除此以外的任何聲音她們都像完全聽不見。

阮響摸了把額頭的汗:“這樣不行。”

麥兒倒是不覺得這有什麽:“能幹活就行。”

逃荒的路上,她們一路走來所見的人,比這些女人更爲凄慘的不知凡幾,麥兒并不覺得她們悲慘,她自己都要靠身體換取食物。

但阮響并不這麽覺得——人的痛苦分爲幾種,麥兒遭遇的是生理上的痛苦,是饑餓恐懼與尊嚴的喪失,可一旦她抛棄對生存來說毫無作用的羞恥心和道德感,那麽這種痛苦也就隻停留在身體上。

那些女人則是精神上的痛苦,阮響大約能猜到她們遭遇了什麽。

暴力和絕望的高壓摧毀了她們的精神,但她們的求生本能又很強烈,于是把自己完全的封閉起來,隻靠本能維持生存。

“我們需要有人搬運鹽水,蒸餾。”阮響把右臂上有些松落的布條纏緊了一些,她低着頭說,“也需要有人尋找食物,需要有人探查水源,修理房屋。”

“如果運氣好能找到水源,就需要耕種。”

阮響重新擡頭,仰面看向刺眼的陽光:“這些事需要有人去做,需要她們主動去看,去想,去決定。”

“我們需要活生生的人,而不是一群行屍走肉。”

在她還沒穿過來的時候,各個基地之間争奪的最多的不是資源,而是人口。

人越多,争奪資源的勝率就越大,哪怕是最底層的人,也能成爲穩定中層的定海神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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