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意越來越難做,路上逃難的人越來越少,偶爾遇見一個,也多是倒在路邊,隻有進的氣沒有出的了。
她偶爾會看着那些将死的人,不由自主地咽唾沫。
每到這個時候,阮響都會把她拉開。
“别看,别想。”阮響幾乎是拽着麥兒往前走,“人食人,就不是人了。”
麥兒低頭看着這個不足自己腰高的小姑娘,瘦脫了相的臉上露出一個艱澀地笑來:“響啊,不做人能活啊!”
她活到現在,從未見過阮響這樣的姑娘,七八歲的年紀就敢殺人,被扯掉了頭皮也不呼痛,沉默寡言,仿佛不知苦難,是人身的石頭像。
而此時,這小姑娘的臉上竟露出“人像”了。
阮響的臉色鐵青,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,她沉默了半晌才說:“我們會活下去,以後你想到今天,心裏會謝我。”
麥兒張開嘴,她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,隻發出極輕地“赫赫”聲。
她們已經很久沒吃過正經的食物了,兩人都瘦脫了形,皮貼着骨頭。
經常好幾天都說不了一句話。
而她們維持生存的食物隻有樹皮和草根。
将樹皮剝下來,收集樹皮下白色的粉狀物,直接塞進嘴裏。
阮響不認得這是什麽樹,隻有麥兒能分辨什麽樹能吃,什麽樹不能。
草根則是擦一擦便咀嚼了咽下去。
難吃,阮響吃的時候隻覺得又苦又澀,咽下去的時候會貼在喉嚨上。
但她們沒有選擇,找不到水源,草根就是她們唯一獲得水的方法。
但好在,她們還活着。
還沒有倒下。
阮響杵着木棍,她的腳底已經磨出了繭,再不覺得痛了。
她仰頭看了一眼,晴空萬裏,沒有一片雲。
“有村子……”麥兒看着不遠處,她聲音沙啞粗粝,幾不可察。
這已經不是她們路過的第一個村子了,每遇見一個,麥兒便要湊近了去看,可每一次她都隻會失望而歸。
村子都死了,田地荒了,水井幹了,附近的河早已幹涸,裸露着河床。
阮響也朝村子看了一眼,她的視力也下降嚴重,隻能看到村子模糊的影子。
必須朝前再走一段路,她艱難的爬上攔在路中間的巨石,腳下一滑,差點順着石頭滾下山坡。
雖然勉強穩住了身形,但手肘還是磨破了皮。
阮響看了一眼手肘,她感受不到疼痛了,隻看到有血流出來。
她沒有去管傷口,而是望向村子所在的方向。
村子就在山腳下,隻有十幾間茅草房,阮響的目光從村頭看到村尾,妄圖從這貧窮的村子裏找到一點活下去的希望。
就在阮響要放棄,承認這又是一個死村的時候,她看到了晃動的人影。
她看不清那是男是女,是老是少,但她知道,那是個活人。
“有人……”阮響喃喃道。
她的聲音陡然變高,阮響轉頭沖正在朝巨石上攀爬地麥兒喊道:“有人!那村子有人!”
已經力竭的麥兒猛然爆發了最後的力氣!
她咬着牙,額頭青筋暴起,手腳并用地爬上了巨石。
“走!”麥兒不管不顧地滑下巨石,渾然不顧自己的後背被巨石磨得血肉模糊,她滾落到巨石下,在地上打了幾個滾,卻還是掙紮着爬了起來,她轉頭朝阮響露出一個笑容來,“響!走!”
“咱有活路了!”
阮響也滑下了巨石,她人小,落地的時候沒有摔倒,麥兒沖過來緊緊抓住她的手,眼睛亮得像是在發光:“有人,我就能做生意,就能養活我倆了!”
她不等阮響說話,扭頭就抓着阮響的手向山下走去。
麥兒的步伐越來越快,她從沒覺得自己這麽有力過!
下山的路并不好走,阮響和麥兒數次摔倒,麥兒甚至磕掉了一顆牙,她含着一嘴的血,臉上卻還在笑。
村子離她們越來越近,她們的腳步卻越來越慢。
這裏的田也荒了,村邊的樹同樣被扒了皮,麥兒的全身都在發抖,拉住阮響的手指尖不斷顫動,她突然跪坐在了地上。
“響,你去,你去看看。”麥兒仰頭看着阮響,她張着嘴,表情滑稽又恐怖,“我走不動……我走不動了……”
阮響點頭,她拉開麥兒的手,用木棍支撐身體,緩慢地走進了村子。
倘若不是她親眼看見這個村子裏有人影,即便她從這個村子裏走過,她也不會停留。
地上滿是枯枝爛葉,身旁的房屋一看就荒廢了很久,木門早已經破損搖搖欲墜,從門口望進去,屋内的破木桌上積了一層極厚的灰,房梁上挂滿了蛛網。
阮響走進屋内,她知道自己的雙腿在顫抖,她的身體在警告她,再找不到食物和水,她很快就會死。
求生的本能促使着她一間一間屋子的尋找食物。
沒有。
這一間沒有。
下一間也沒有。
阮響的呼吸越來越急促,她的全身都在顫抖,似乎下一秒就會倒下去。
她狠心咬破了自己的舌尖,不斷吮吸吞咽自己的血液。
她嘴裏滿是鐵鏽味,一隻手扶住了一間屋子的門。
不對。
阮響猛然轉頭。
這扇木門被人修理過,還是在短時間内,
阮響沒有直接推門而入,她的目光在身邊的地上巡視,然後緩慢下蹲,從不遠處撿了一塊有銳角的石頭,她一隻手将石頭藏在身後,擡腳踹開了眼前這扇修理後依舊搖搖欲墜的木門——
屋内很黑,阮響在開門的瞬間什麽也看不見。
但多年身處危險環境的本能占據了她的身體,一把生鏽的斧頭從她頭上落下。
灰塵迷住了她的眼睛,阮響強忍着不适,強迫自己把雙眼瞪圓,她在斧頭落下的瞬間壓低身體,朝前一滾,然後用最後的,僅剩的力氣一躍而起,朝着門邊斧頭落下的方向撲去。
襲擊她的是個男人,很高,但瘦弱,也已經是強弩之末。
斧頭砍了個空,阮響撲倒在男人身上,右臂發力,将尖銳的石頭死死抵在男人腰間。
她很熟悉這個地方,如果是曾經的她,男人即便是壯漢也已經倒下了。
但她現在不僅年幼,身體還很孱弱,她發現自己無法靠這塊石頭制服男人,立刻擯棄了原本的想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