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到晌午,陽光已經開始毒辣,太陽一圈擴散出一個很大的光圈。
鎮上的弩手背着牽機弩沿街巡邏,步伐整齊劃一,臉色冰冷,好像不知寒暑的木頭傀儡。
後面跟的巡街公差,繼承陶三門之風,職業素養就差遠了,走路無精打采,提拉着爛布鞋,露出粗糙的腳後跟,嫌佩刀份量太重,幹脆就把刀留在營地,隻懸了個刀鞘出來。
能對付就對付,反正月俸也沒幾個。
說書人和公差相向而行,瞥見公差腰間的空刀鞘,還真有點佩服他們。
但也沒辦法,這些公差都是不願谄媚上官,欺壓百姓,才被發落到了鎖龍鎮,人品和本事都還是過硬的,懶點就懶點。
說書人背着手走進點心鋪,左挑挑,右看看,在鋪子老闆很不耐煩的目光中,挑了兩斤有點碎的桃酥,隻是能打八折。
“包上。”
鋪子老闆甩來兩片黃紙,和細草繩團,闆着臉不樂意道:“周老爺,我聽我奶奶說您老是飛天遁地的大仙師,還是朝廷鎮邪司裏的大官,買東西怎麽這麽摳摳搜搜?”
說書人一拍巴掌道:“鎮邪司就是個清水衙門,沒油水可撈啊,氣的我都不打算幹了。”
說書人自己把黃紙鋪開,放上桃酥,折成黃紙包,用細草繩拴上,這事他幹的挺利索的,畢竟從前和鋪子老闆的奶奶,關系還挺不錯,經常到鋪子磕瓜子閑扯。
付完銀子,轉身出門。
沿着熟悉的街巷往前走,說書人臉上肌肉不住顫動,終于還是沒繃住笑意,轉進胡同裏樂了半晌。
咳咳。
說書人一抹臉,收住笑容,大步流星的走進木匠鋪。
“餘兄,怎麽會出這檔子事?黎鸢這丫頭也太不像話了,簡直是目無尊長,下回我遇見她,非教訓她幾句不行。”
門面裏沒人,後院傳來唰唰的刨木料聲響,于是說書人拎着點心來到後院。
“餘兄氣量曠達,不與黎鸢小丫頭一般見識,也是大夏修行界之福啊。我過來看看餘兄。”
說書人把花二十幾文買的打折桃酥,放在窗台上,自覺的禮輕情意重,餘盡春絕不會嫌棄,大大咧咧進屋搬了闆凳出來,側着頭看餘盡春臉色。
但他到底是來看餘盡春的,還是來看笑話的,大家心知肚明。
餘盡春繼續俯身刨木料:“周兄的好意心領了,東西帶回去。”
“别那麽見外,聽說餘兄在宗門裏那具分身,手指都被打斷了,黎鸢那丫頭也真是的,做事沒輕沒重。”
餘盡春忍着一個滾字沒說出口,放下刨子,用抹布甩了甩身上木屑,甩得說書人滿頭都是,但後者沒臉沒皮,見到這樣的逐客令依舊坐着不動。
餘盡春道:“院裏灰大,周兄還是先回去吧。”
說書人瞪眼道:“手指真被折斷了?”
饒是餘盡春飽讀聖賢書,爲人雅量,聽見這話,也想問候說書人祖宗十八代,正所謂罵人不揭短。
人一倒黴,喝水都塞牙縫,餘盡春正欲回屋去沏兩盞茶,讓說書人喝了滾蛋,擡起腳,多年的老布鞋終于不堪重負,撕拉開了口子,露出幾根腳趾。
說書人看夠了笑話,進入正題道:“餘兄,九溪學宮那邊兒有《連山圖》和《妖神譜》的消息嗎?其他幾宗都費了大氣找,到現在影子都沒見到。”
“也沒有。”
“真沒有嗎?”
“沒有。”
說書人抹臉道:“有消息的話,還望餘兄通知一聲,古元妖神始終是我輩修士的心腹大患。”
………
臨州下起了雨,準确來說是參合宮所處的區域下了雨。
天地間一道雨幕,空氣泛起草木芬芳。
五月裏野栀子也開了,還能依稀嗅到栀子香氣,童信模樣長得差點,卻是有真材實料的飽讀之士,随口都能吟出兩句:同心何處恨,栀子最關人……
小聲嘟囔着就走進了青雲浦,恰好前面南宮月漓撐傘而行,童信便去蹭傘。
“南宮,閉關時日不短,臉上的褶子怎麽還多了?我猜你是不舍得放權,天天琢磨重新奪回掌事之位。”
南宮月漓不接這茬兒,“你他娘的不在煉器坊燒火,瞎跑出來溜達什麽,再把我青雲浦的年輕弟子吓住了,他們眼界淺,哪兒想到世上還有你這種多災多難的臉,好像遭過天譴似的。”
“我這副模樣,也瞧不上你啊。”
“多謝多謝。”
童信把傘往自己這邊兒拽了拽,說道:“陸缺在嗎?他讓提升的面具提前弄好了。”
“不在。”
“上哪兒了?”
南宮月漓皺起眉頭道:“精研堂,他上回從吳州回來遭遇九溪學宮劫殺,受了很重的傷,到現在都不知情況如何,我這還是從精研堂剛還回來。”
童信憤然道:“九溪學宮沒完沒了了,出了個葉間川還不夠。”
“以後應該會消停。”
“怎麽?”
南宮月漓小聲道:“前陣子黎宗主親自帶人過去,直接殺了九溪學宮豹隐堂堂主柯明深,以及豹隐堂的八名元嬰。”
童信猛然一愣,“餘盡春餘老前輩還有具分身留在九溪學宮坐鎮,黎宗主都敢闖宗殺人?帶了多少人去啊,我怎麽沒聽到什麽大動靜。”
“就帶了十三個。”
“啊!?”
“黎宗主的手段和膽魄,豈是咱們這種凡夫俗子能企及的?在這之前,她還把介老爺子,衡玉真人,景司月前輩邀到了參合宮裏做客,據說一人面對三位頂尖大能,氣場還能壓住他們。”
童信怎麽也想象不到當時畫面,撓了幾下頭。
南宮月漓用手肘撞童信胸膛,面色認真道:“黎宗主務實而不喜張揚,這事雖說大家都知道了,但在宗門不讓亂議論,你可别到處去瞎吆喝。”
“這事不用你交待……陸缺傷的到底有多重?”
“恐怕不太好,都已經躺了一個來月,管精研堂的曹長老也不讓探視。”
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