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是蘇寒衣。
白日來探視陸缺的人數目不少,又是飲酒,又是胡鬧,亂糟糟一大片,好像放羊,她不喜這種熱鬧氛圍,因此每次探視都是夜間過來。
身爲青丘狐墳嫡長孫女,身負神位,夜間探視徒弟的特權,蘇寒衣還是有的。
當然,也僅限于當天,過了子時,她也會自行離開。
來到囚牢前。
蘇寒衣警惕往裏面斜了一眼,見陸缺還老老實實坐着,沒幹什麽有傷風化的龌龊事,略覺顔面得存,松了口氣。
不得不防啊。
上回過來探視是八年前,那次兩位孽徒幹柴烈火,先自燒了起來,卧室門關的嚴絲合縫,動靜很不尋常,讓她都沒臉進去。
“師傅,你可十年沒來看我過。”陸缺根本不知是八年,先倒打一耙。
蘇寒衣冷呵呵地闆着臉:“我來看你,你能多長兩斤肉,早點出欄?”
出欄……
陸缺愣了愣。
“我可是你唯二的徒弟。”
“我人生的中諸多煩惱,皆源于此,沒有徒弟其實更好。”
蘇寒衣怼人的話,力道不重,卻能每每直擊要害,豐滢在旁聽了,都覺得有趣。
陸缺甘拜下風道:“你這不是攤上了?”
“對。”
“對對對。”
蘇寒衣來時到執法堂借了鑰匙,自己開門進來,拂去肩頭落雪,環顧勞作室,隻見大塊的重鉻礦料被破碎成小塊,整齊地碼貼牆碼放,地上也沒什麽礦料殘渣,便又說了句:“勞作倒是用心。”
“弟子雖是待罪之身,受刑之間,但時刻不敢忘記師傅的諄諄教誨,自然爲宗門之事盡力。”
“滾蛋!”
見蘇寒衣這副罵人姿态,豐滢不由掩口而笑。
陸缺一抹臉,收起冠冕堂皇的嘴臉,笑說道:“您不是希望弟子爲人端正。”
“别跟我扯皮,最新修行進展怎麽樣。”
“裂谷囚牢這邊兒靈氣很稀薄,幾與世俗無異,所以進展很慢,說實話,等于沒有什麽進展。”
“是嗎?”
“沒辦法。”
蘇寒衣清淡一笑,如風拂蘭花,然而卻毫無征兆地翻袖出掌。
仙武道罡凝成白色掌印,飄然擊向陸缺胸膛,陸缺毫無提防,感覺到靈力波動,胸膛已經中掌,砰的一聲,身軀震顫,向後砸砸牆壁上。
這掌出自參合宮仙武《羅煙手》,看似輕靈俊逸,無甚威勢,卻能将靈力盡數攻入對手的體内,不外溢半分。
因此。
陸缺撞到勞作室牆壁,牆壁紋絲不動,隻像一陣青煙撲蕩。
不過層層疊疊的靈力,卻在陸缺的體内肆虐不息,沖撞着經絡,逆推其靈氣流回丹田天地。
靈液海轟隆一響,不受控制地推開成片漣漪。
陸缺氣息凝滞,脖子似被扼住,漸漸喘不過氣來,臉上漲的青色,沒好氣地看了看蘇寒衣,爬起來,打坐調息。
蘇寒衣本是要測驗陸缺進境,沒想到局面竟如此難堪,心裏泛起疑惑,自己僅用三成道行,換做是十年前,陸缺也能應對,怎麽如今反而接不住了?
蘇寒衣道:“你裝的?”
陸缺沒有回答,嘴角流出的鮮血替他做出答複。
蘇寒衣信了三分,但仍皺眉自語:“這不應該啊。”
豐滢上前道:“蘇長老,您這些年道行愈發精深,在元嬰中期也已站穩,而陸缺被囚禁在裂谷囚牢,四周靈氣稀薄,又無丹藥補給,能保持道行不落就不錯,自然就接不住您的掌印。”
“陸缺以前……”
“今時不同往日。”
蘇寒衣見陸缺臉色泛白,不像是裝的,心裏又信五分,倒覺得這回是自己魯莽,幹脆緘默不語。
豐滢道:“也沒什麽,陸師弟道行雖然沒漲,恢複能力強盛如往昔。”
兩刻鍾後。
陸缺臉色恢複,吐出一口氣,按着胸膛埋怨道:“師傅,你也不想想你手多重,還冷不丁的出手,真想白發人送黑發人?”
蘇寒衣清冷入骨,縱使心裏關切,嘴上卻絕不肯說,冷眼道:“你不是沒死。”
“哎。”
“你給我那枚原靈果,送丹塔煉制成原靈丹了,還有六枚,你拿去用。”
蘇寒衣把丹藥瓶子抛給陸缺。
接住瓶子,陸缺一皺眉,又将之遞回去,說道:“按照參合宮宗規條例,拘禁期間重在反省己身,不得服用任何丹藥,我在被拘禁之前,履曆卷宗已被調入執法堂,算是執法堂的弟子,不能知法犯法。”
“還真變得這麽守規矩?真是讓人刮目相看。”
“裂谷囚牢有執法弟子天天巡邏。”
蘇寒衣無奈收回原靈丹,想說什麽,卻又把話題引到修行上面,問道:“煉氣或研習仙武,遇到什麽疑惑之處嗎?”
“師傅之前讓我看過那麽多仙武心得,受用無窮,遇到疑惑之處,想想那些仙武心得中的精義要旨,都能自行解決。”
“就是說不用我教了?”
陸缺闆臉道:“師傅,您不用說兩句話就捅我一刀。”
蘇寒衣輕笑道:“還不愛聽了。好了,沒事我走了,你心裏也别嫌煩的慌,三十年很快過去。”
“嗯。”
風雪停了。
裂谷中泛着蒙蒙雪光,清冷而安靜,好像隻有幾株雲杉豎立。
陸缺和豐滢進入卧室,剛掩上門,豐滢就問道:“道行真的沒漲?”
她緊盯着陸缺的雙眼,目光銳利如刀。
陸缺平淡道:“真沒怎麽漲。”
“就漸漸平庸了?”
“這樣不是更好,省的一直被其他宗門盯着,不過還不至于跌出海字十甲,頂多是到了刑滿之日,和海字十甲互有來回,不能像從前那麽強勢。”
“其他人修行進度可不慢。”
陸缺道:“我盡量趕上。”
………
翌日清晨。
豐滢撈起挂在石床床角的纖薄裏衣,套在身上,接着床上外罩衣裙,攏了攏青絲,用蘭霞仙衣所化的發繩系住,用額頭碰了下陸缺的額頭,粲然一笑,起身走出卧室。
她和陸缺言談無忌,調笑道:“銀子放在枕邊,五兩想是夠了,下次還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