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已經是陸缺被囚禁的第三十年。
他穿着洗得發白的衣物,站在栅欄門後掃雪,聽到衆人腳步,擡起頭,目光靜如止水,往日銳氣盡喪。
相互對視幾息。
嘩啦一聲,帶着囚牢鑰匙的嚴高玄打開牢門。
衆人魚貫走進囚牢,把破碎的重鉻礦料往旁邊兒推了推,騰出一片空地,擺上各自帶的酒茶,架起炭爐,琳琅滿目,接着以重鉻礦料作凳子,坐成了個圈。
鍾素連罵帶抱怨道:“不是趁着探視師弟的機會,我見不到這些師兄弟,好像高升到職能堂口,就忘了是從哪兒出去的,真他娘的是白眼狼成群。”
鍾素在豐滢腰間抓了一把,“姓豐這娘們兒最了不起,如今混上暗堂司職,手下四名元嬰十二位金丹,出了門,威風八面,估摸都得裝作不認識我。陸師弟,我看她早晚把你蹬了,不如你先下手爲強,先給她下封休書。”
豐滢冷眼剜了鍾素一眼。
陸缺道:“現在師兄師姐們被安排到各個職能堂口做事,肯定比在弟子堂忙,而且道行都已經到金丹中期後期,最需要時間靜修,自然不能常常相聚。”
“扯淡,豐師姐純屬功業心太強,人情淡泊。”
鍾素說話間俯身倒酒,嫌酒杯太小,直接上碗,倒滿就推向豐滢,氣勢洶洶,大有她如果敢不喝,就喊陸缺按住她手腳硬灌的架勢。
雪初五同樣倒酒,倒了幾杯,傳至衆人手裏。
距離上次聚齊這麽多人,已經八年,因而先舉酒連幹三杯。
南宮月漓帶了幾枚煮雞蛋,在礦料石楞上磕開,剝開淨外殼,遞給陸缺。
雪初五拿過剩下幾枚,笑說道:“還是南宮掌事最心疼咱們,就連陸缺喜愛吃煮雞蛋這點,都一直記着呢。”她還是習慣和南宮月漓稱呼掌事。
韓遲花道:“誰說不是。”
南宮月漓玩笑道:“鍾素就說不是,剛剛她還給我扣個了忤逆掌事的帽子,準備嚴高玄辦我的罪。你們看着辦,不行就把他倆殺了滅口。”
雪初五道:“誰敢治您的罪,您哪兒有罪?您要有罪,那肯定是宗規出錯。”
豐滢伸手向雪初五一指,“這分明是我的話。”
“英雄所見略同。”
外面飄着雪,囚牢裏圍爐煮酒,嬉笑打趣,氣氛漸漸熱鬧。
顔杏柔輩份最低,非常拘謹,悄悄看了眼衆人口中的陸缺,身着灰白舊衣,面容極爲飄逸出塵,非常之英俊,不過氣質倒普普通通,目光也過于平和,沒有修士應有的鋒芒,比扈小香可要差了許多。
顔杏柔暗暗觀察。
這時候洪成葉恰好端着酒碗,和陸缺碰杯飲酒,調侃道:“姓陸的,被關了三十年時間,就是頭老虎,志氣也被消磨光了,你指定廢了,往後刑滿就跟我混,也免得被人欺負。”
陸缺含笑點頭。
他和洪大公子并肩作戰近二十年,開這種玩笑,習以爲常。
但在顔杏柔的眼裏,畫面就變成了另一種模樣,心裏蔑視道:“虧得扈師叔那麽推崇你,原來是個沒志氣的軟骨頭。”
陸缺看見顔杏柔的異常神色,問了一句道:“這小姑娘是誰。”
扈小香恭敬答話道:“她叫顔杏柔,家也是吳州靖南郡的,我到吳州辦事,恰好遇到她,就把她帶回了宗門。”
陸家在靖南郡隻是小門小戶,不過陸缺的母親顔家,人丁倒是頗爲幾分興旺,聽扈小香一說,陸缺也覺得顔杏柔和自己有親戚關系,問道:“你家是曲湖顔氏嗎?”
“好幾代前就跟曲湖顔氏的主支分家,親緣關系很遠。”
“我娘親也是曲湖顔氏的。”
家鄉修士,又和母親那邊有點親緣,陸缺見到自然高興,可上下打量一番,不禁皺起眉頭,顔杏柔修行上的問題還挺大……
扈小香開口打斷陸缺的思緒:“師叔,我以後帶她修行可以嗎?”
“當然可以。”
“還不謝謝陸長老?”
顔杏柔不情不願道:“謝謝陸長老。”
在被囚禁之前,陸缺向精研堂遞交過《撼星拳劄記》和《龍雲六式》,經過仔細評定,《龍雲六式》被收錄進昭字号藏書樓,因而晉升爲青雲浦長老。
《撼星拳劄記》雖說寫的也不錯,但這門仙武拳法,對于體魄要求太高,暗堂成員王尋看了都直搖頭,何況他人?參考價值實在太低,就被丢進珠字号藏書樓,淪爲吃灰之物。
但不管怎麽說,陸缺還是當上青雲浦的長老。
想到此事,他笑了一下,又和扈小香交代道:“小香,你可不能因顔杏柔和我沾親帶故,就縱容她,該管就得管。”
“是!”
顔杏柔本來不服氣陸缺,聽見縱容什麽的話,愈發不服,仰着頭道:“陸長老,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。”
“問吧。”
“你有扈師叔道行高嗎?”
此話一出,滿室皆寂,目光齊刷刷投到顔杏柔身上。
五十多年前,陸缺就是修仙界公認的金丹第一,就算五十前道行未漲分毫,也絕不是師侄扈小香能比得。
衆人中最壞的莫過于豐滢,率先拍手笑道:“陸缺早已經泯然衆人,哪兒能跟如日中天的扈師侄比?我看幹脆得最好把海字十甲的位置騰出來,讓于扈師侄,否則被硬搶過去,老臉兒可沒地方擱。”
洪成葉咳了咳道:“還是豐姑娘最爲冰雪聰明,說的太有道理了,姓陸的這種冢中枯骨,早該被翻篇。”
韓遲花掩口笑道:“就是不知誰能把陸師弟的這篇兒翻過去。”老師姐還是爲人最誠懇的。
豐滢伸指指扈小香,“人選在此!”
扈小香臉色被衆人羞愧難當,隻好轉向顔杏柔,一字一頓道:“你知道我師叔是何等的威名,何等驚人實力,就敢拿我和他比較?真是混賬,以後再有這種想法,我絕不會帶你修行。”
顔杏柔看着衆人臉色,終于感覺到不對了。
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