街頭街尾完全被堵死。
陸缺幾人周圍就剩半丈方圓的空間。
一道道目光彙聚陸缺的面具上,滿含着期待,他們都做好了心理準備,哪怕面具下的臉恐怖如妖魔鬼怪,也要誠心接受。
既是讓三橋鎮揚名的大英雄,相貌醜陋又如何?
薛昂小聲替百姓說話道:“師叔你就把面具摘了吧。”
陸缺不爲所動。
“師叔?”
“閉上嘴。”
爲了滿足三橋鎮鄉鄰的好奇心,就招惹麻煩,這可劃不來。
陸缺敲了敲鐵面面具,提高聲音道:“多謝各位鄉鄰的善意,但這張面具已經粘在我臉上,摘不掉了。”
竟然是這樣?
街上百姓漸漸噤聲,很遺憾地看了眼那張銀亮的面具。
陸缺抱拳道:“這次我會在鎮上住一段時間,往後見面的機會還有很多,各位就先去忙吧,我先帶師傅師姐看看咱們靖南郡的風土人情。”
………
街面的百姓漸漸散開。
煙雨依舊。
過了好一會兒,一位黃衫少女撐船從小甯河經過。
鎮上的同齡少女看到她,就沿着河岸追舟而行,喊道:“若若,你不是念叨了許久感謝陸侯爺嗎?他今日回鎮了。”
黃衫少女姓何,名若若,家裏以撐船擺渡爲業。
何若若有個弟弟,四歲時便能認得八百餘字,俨然是塊讀書的好料子,無奈何父常年卧床不起,耗盡家中積蓄,拿不出每月一兩八錢的學塾費用,到現在九歲都沒能送過去讀書。
但陸缺出銀的簡疏學塾建起來,老夫子了解何家情況,就把何若若的弟弟帶進學塾,免其讀書費用,還拱了每月用的紙墨。
這無疑給了貧寒的何家一個盼頭。
何若若心中自然感激陸缺,一直想着當面道謝。
她向岸上喊道:“陸侯爺現在在哪兒?”
“在逛街呢,你不用急,陸侯爺說這次會在鎮上居住一段時間。”
“那可太好了!我先去送客人,送完就到侯爺的宅邸磕頭拜謝,我爹說一定得給陸侯爺磕頭。”
“你慢點。”
………
晌午時分。
陸缺幾人回到陸宅,空手出門,滿載而歸。
鎮上百姓送了不少酒食與禮品,十隻手都拎不過來,于是就借來輛牛車,套上薛昂薛師侄拉了回來。
這些禮品陸缺受之無愧。
反正三橋鎮百姓基本都是他的采邑,免一個月的稅就行了。
牛車停在宅邸外面,車上的東西搬了好大會兒才搬完,薛昂到底也有築基初期,幹這點活也不覺得累,就坐到了屋檐下跟陸缺閑聊。
“師叔,你相貌那麽英俊,幹嘛要戴着面具遮掩?如果早晨在街上就摘了面具,不知道多少姑娘喜歡上你,我看當時的姑娘數目可不少。”
薛昂很不理解陸缺的行爲。
蘇寒衣蘇長老身爲女子,國色天香,露出了真容,或許會遭到某些下流胚子的目光亵渎。
陸師叔擔憂什麽?
誰家姑娘要是見色起意,大不了成全她就是了。
陸缺沉默不語。
“師叔……”薛昂伸着巴掌在陸缺臉上晃了晃,賤兮兮地笑道:“别裝沒聽見,您老是不是擔憂被别人喜歡上了,雪師叔不讓您進屋。”
嘭!
陸缺拍了一下薛昂的腦袋,“沒事就練習畫符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薛昂起身回到柴房。
鐵面面具并非完全貼合面部,從早晨到中午走了一路,雨水順着縫隙滲進去,滿臉粘膩,陸缺就把面具給摘了下來,起身去洗臉。
這時。
來答謝陸缺的何若若剛好走到門前,手裏拎了一竹籃雞蛋。
少女才十六七歲年紀,出身微寒,也從沒有見過什麽大人物,到了“侯爺”宅邸難免心中忐忑,怯生生地不敢敲門,先眯起眼睛從門縫裏打量情況。
這一眼恰好看到陸缺面容。
何若若眼眸驟然亮起了光芒,唇角忍不住揚起,心髒劇烈跳動,愣在門前大半晌都沒有反應過來。
陸缺目光瞥向門縫,“什麽人。”
何若若手足無措。
以陸缺的道行自然覺察到門外有人,并且是個毫無威脅的尋常少女,起初以爲少女隻是路過,沒想竟貓在門縫窺探。
陸缺重新戴上面具,開了院門,“小姑娘,你有什麽事?”
何若若的臉“刷”的紅到了耳根,右手死死捏着衣角,垂下眼眸,腦海裏仍是陸缺驚鴻一瞥的俊美面容,都忘記了回話,
好半晌才輕聲細語地問道:“您就是陸侯爺嗎?”
“我是陸缺。”
何若若可愛地鼓了鼓腮幫,磕磕絆絆地講了一遍事情來龍去脈,把竹籃遞向陸缺道:“家裏沒什麽值錢的東西,這籃子雞蛋請侯爺千萬别嫌棄。”
陸缺溫和笑道:“我收了,我還挺喜歡吃煮雞蛋的。”
這個答複讓何若若霎時欣喜,清甜地笑了笑,提起裙擺就向陸缺叩頭拜謝,“我爹爹囑咐我一定要給陸侯爺磕頭。”
“把你新衣服都弄髒了,起來吧。”
陸缺從何若若略顯粗糙的五指也看出少女家境貧寒,等何若若起身後,包了張十兩銀票的紅包遞過去,“拿着。”
何若若搖頭推辭道:“我不能收。”
“按鎮上的輩分,我算是你叔叔,平常也很少回鎮,今日你來拜見,不給你發紅包的話,不顯得我這長輩不懂禮數?”
“那……謝謝陸侯爺……”
何若若再三拜謝後,拎着空竹籃走到小甯河岸邊,跳上小船,撐着竹篙回到載客的碼頭。
傍晚,雨停了。
擺渡載客的小船都靠在了碼頭,以此爲業的少男少女坐在船上吃飯。
何若若端着下巴怔怔出神,面色時而羞紅,時而嬌怯,最後自顧自地傻笑起來,就連鄰家姐姐跳到她的船上也沒有察覺。
“若若,這模樣像是想嫁人了呀。”
何若若反應過來,撇嘴道:“才沒有!”
“今天拜謝陸侯爺了嗎?”
“去過了。”
“陸侯爺是個怎麽樣的人?”
何若若忽然笑靥如花道:“候爺的樣貌可真好看,從沒見過那麽好看的人,心地也善良。”
說着說着。
何若若的臉色又黯淡下來,聲音漸漸低了,“可是他是侯爺,他是仙師……”
晚光照見了少女的遺憾,有千言萬語,都無聲地落入了小甯河裏。
………